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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章 化干戈為玉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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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章化干戈為玉帛  歌聲中,趙武也跟大伙一樣拍著手,扯著嗓子相應,期間,他稍作停頓,轉過臉去微笑著叮囑子產:“上軍佐(中行吳)唱得不錯啊,請你一定把我們歌唱這首詩的情景告訴魯國人。”

  魯國人仿佛是春秋時代的小報記者,他們專門記述春秋時代不為人知的事情,而他們不記述的東西…對于后人來說,那段歷史根本不存在。

  子產跟魯國人關系親密,他也是孔夫子崇拜的偶像。

  聽到趙武的要求,子產連忙答應下來:“沒錯——楚國人派遣使者來我聯軍,上軍佐在江邊唱得這首‘江有汜’,就是對他們最好的答復,我一定告訴魯國人,讓他們記下這段歷史。”

  亭子上的談話不久傳遞到祈午那里,當時祈午還在與楚國使臣敷衍,聽到諸國正卿已經做出一致決定,他二話不說,立刻扯過一塊趙氏出產的絹布,飽蘸濃墨,在絹布上書寫下了這首詩。

  而后,祈午平靜的將這首詩遞給楚國使臣:“這是我們列國一致的答復,請你告訴楚君,一字都不能改。”

  楚國使臣沈向望著這首詩,發了半天愣,不自覺的問:“你們,真的把我們楚國,當做周王的媵了嗎?”

  深深的嘆了口氣,沈向自言自語:“想當初,曾經詢問過周王九鼎份量的楚國先王(問鼎天下),知道楚國后世子孫落到這步田地后,不知道該怎么哭泣。”

  祈午沒有回答。

  因為那已是楚國自家的事了,晉國需要的是勝利,需要的是征服,至于楚國對此有什么感覺,那不關晉國的事。當然,如果楚國想要繼續戰斗,打就行了,晉國求之不得!

  楚國使者怏怏而去,稍后幾天,楚國再沒有派遣使者出來接洽,而晉國的聯軍將領們也天天待在江邊,樂而忘返的欣賞著歌舞。于是,這場戰爭隨后幾乎演變成列國的文藝比賽,聯軍們紛紛拿出本國的特色藝術呈現給在場的列國貴族,也有某些家族首領別出新裁的譜寫出新曲,以便在場的人員天天有新節目看。

  不久,少數幾個家族首領這種別出新裁,立刻引發了大競爭,其中,列國將領抱著“打仗我們不行,唱歌你晉國人不行”的心思,誠心想在這場文藝比賽上壓倒晉國,在創造新節目的時候力爭推陳出新。結果,春秋末的歌舞藝術水平,倒是因為這場罕見的文藝大交流,邁出了巨大的一步。

  過了幾天,東郭離帶著龐大的商隊姍姍來遲,他見到趙武,劈頭告訴了趙武一件令人喜出望外的事情。

  “什么?秦國要跟我們單獨媾和?”

  “是的,秦國的公子緘已經抵達新田城,叔向根據國君的授權,已經開始與公子緘商談…”

  東郭離垂著手,回答:“商議過程中倒是發生了一點小事…”

  據說,在前線晉國取得大勝的情況下,秦景公開始恐慌了,況且他現在把目光轉向了巴蜀,秦國的軍力為此向巴蜀傾斜,在這種情況下,繼續招惹晉國這種龐然大物,顯然是不理智的。考慮到秦國早先迫于與楚國的盟約,曾與楚國聯合進攻宋國,雖然秦軍沒敢在戰場上露臉,打了一次醬油就跑路了,但晉國人出名的小心眼,從不肯放過與自己作對的人,于是,秦景公派自己的親弟弟伯車(公子鍼)來晉國,要求與晉國締結盟約。

  這其實是公子緘第三次來晉國了,前一次是來送嫁,因為秦軍出現在宋國戰場上,所以叔向拒絕接受秦國使臣遞交的公子緘身份證明,他用這個態度向秦國表明,此時此刻,公子緘入境顯然是不合適的。

  當然,叔向拒絕的理由也冠冕堂皇,他說的是:晉國執政出戰了,國內沒有相稱的大臣,接待如此高規格的秦國公子,所以拒絕承認秦國公子曾經抵達晉國。

  公子緘無奈,只好“不被承認”的離開了晉國。過不了多久,他又隨同秦頌的商隊入境,企圖憑借秦頌與趙氏的商業關系,先與晉國的執政進行溝通。可惜趙武依舊在戰斗,智嬌嬌對秦國的贏氏宗姓不感興趣,在征詢了叔向的意見后,她直接將公子緘捆了,“不予承認”的遞解公子緘出境。

  第三回,公子緘終于聰明,他承認晉國“伯主(霸主)”的地位,在介紹自己身份信函當中,謙恭的稱呼自己為“大君西部牧守、外臣、秦國公子緘”求見國君。

  公子緘這段稱呼是有講究的,“大君”指的是周天王。

  在春秋時代,很少有人稱周天王為周天子,因為“子”在春秋時代只是一個平常的尊稱,就如同現在的“先生”稱呼一樣。這種稱呼僅是認可對方貴族身份,承認對方身份尊貴——比如趙武子、晏子、墨子、孔子等。

  在當時,天下只有兩個王,一個是周天王,另一個是楚王,所以“王”的稱號是最尊貴的,是獨一無二的。而到了戰國時代,連個村長都敢稱王,“王”這個詞開始爛大街,一塊磚頭丟出去,能砸中九個“王”,剩下的那個,還正打算稱王。于是,后來的人不得不按自己所處的時代特色,將周天王單獨列出來,稱呼他為“周天子”…

  春秋時,周天子還有另一個稱呼,稱之為“大君”。這個“大君”的稱呼,等同于后來西方的“大公爵”一樣,它的意思與中文的“皇帝”是相同的,甚至它們的來源都相同,都出自閃族的文字——king、或者kong。

  秦國國君曾經是一個牧馬人,周天王封自己這位牧馬人在西方牧馬,這就是西“侯”,它的意思是守衛邊境,保障周王國西部邊境的安寧,所以秦國國君自稱“牧守西方”——這也是后來“牧守”、“州牧”一詞的來源。

  秦國遞交的外交公文里,謙卑的承認周天王天下共主的身份,同時承認晉國國君“伯”的身份,而“伯”這個詞除了意味著伯爵之外,還有另一層含義——諸侯之伯。在春秋的簡單詞匯里,它是管家的意思,所以“伯爵”最原始的意思就是諸貴族之首,替國王管理各個封領的“貴族大管家”。

  后來,“伯”這個詞因為發音的不同,演化成了“霸”,意思是天下霸主。而“伯”之所以演化成“霸”,也是因為“伯”這個詞也迅速像“王”這個稱號一樣,被弱化成一個爛大街的詞。為了與爛大街的“伯”有所區別,所以,春秋人特地把“貴族管家”的稱呼單獨拿出來,稱之為“霸”。

  秦國人一直很羨慕楚國稱王,而秦國也是繼楚王之后,中國第二個稱王的大國,“王”這個詞被弱化,并成為爛大街的詞之一,是從秦國首先開始的,但這次秦國肯承認周天王“王”的身份,承認晉國“貴族管家(霸)”的資格…那么接下來,周國一位王的普通封君的弟弟,也無需“貴族管家的大管家”,即霸主國執政,出面接待,換個普通人,換個霸主國的大夫出面,已經給予秦國封君的弟弟相應待遇了。

  秦國這份外交使函符合所有的春秋慣例,符合春秋時代應有的貴族禮儀,連孔夫子后來都稱贊秦國的這份外交使函“禮也”,對于這份符合春秋公文標準的外交函,叔向不能置之不理,雖然因為本國執政出戰在外,無法給出具體操作程序,但叔向請示國君之后,便開始按標準的程序迎接公子緘。

  晉國上下對此次議和活動非常重視。為了確保順利,叔向特意派人召來“行人(外交官)”子員負責接洽,這引起了另一位行人子朱的不滿,他提醒說:“今天是我當值啊!你怎么能跳過我去跟別人商議吶?!”

  子朱把抱怨的話說了三遍,叔向理都不理。子朱大怒:“我與子員職位相同,你憑什么在朝堂上黜退我(指叔向不和當值的子朱商議,卻和當天不值班的子員商議議和的事)?!”

  說著,子朱持劍朝叔向逼來。但叔向毫不示弱,他挺起胸膛迎向了子朱的劍,毫不退讓的回答:“秦、晉不和已經很久了,如果今天的和談有幸得以成功,晉國就能賴以安寧;不成的話,我們的三軍將士就要暴尸骨于戰場。子員傳達兩國的意見公正無私,而你卻常常私自加以篡改(現代稱之為:符合國情的修訂)。

  比如你這次,你竟然在晉國的朝堂上拔劍對著我,你拔劍卻不是為了國家而戰斗,是為了自己的面子與榮譽…哼哼,不是我小看你,如果執政在國內你敢拔劍嗎?如果執政的嫡長子趙成在國內統領武宮,你敢沖我拔劍嗎?你這個連戰場都不敢上的膽怯之徒,以為執政不在,就敢咆哮,對付你這樣奸邪不法的人,我即使一個人,也不把你放在眼里。”

  說著,叔向撩起衣服迎了上去。大家聽到了殿外的爭論,趕緊沖出殿外出來解救。

  晉平公派人招來子朱與叔向,欣慰的說:“我晉國有希望了,我的臣子所爭的都是國家大事。”

  一旁的師曠卻發表相反一件:“晉國公室恐怕要沉淪下去了。臣子們不競爭心智而以武力相爭,不追求德行而爭做好人,不用言詞述說自己的理由而采用拳頭…說明他們私欲太多,公室能不淪落嗎?”

  這是師曠在歷史當中最后一次露面,這段歷史是孔子記載的,但奇怪的是,當時其它的歷史記載卻早在三年前就記載了師曠死亡。所以,這段歷史很有可能是孔子借助師曠的名頭,說出自己的話。

  此外,東郭離在陳述這件事的時候并沒有談論最后一段話,仿佛最后一段話并不存在,而魏氏家族記載歷史的《竹書紀年》也沒有記載師曠對這場爭論的評議,所以這段話,很可能是孔子自己加上去的…

  當時,秦國的公子緘見到這場爭論,表情很驚訝,因為自趙武當政以來,晉國的卿大夫一向給人以團結的印象,他沒想到在表面平靜的水面之下,竟然也有如此大的波瀾——朝堂是神圣的地方,在朝堂之上,武士們拔劍相互威脅,這在外交事務當中是非常罕見的。

  稍后,叔向反復強調元帥不在,因而壓制不住國內的反對意見,統一不了國內的事情,接下來他順理成章的延緩了外交談判。他讓東郭離帶來一封信,并提前下令范氏的領主武裝進行動員,并南下增援晉國的軍隊,以便提前替換趙武回國。

  “范鞅帶領大軍走的慢,但他們現在已經進入宋國境內,大約再有二十天的時間能夠抵達此地,‘常務’希望元帥盡快回國,現在國內的事積攢了一大攤子,有許多事情就等元帥回國表態。”

  東郭離介紹完情況,順嘴補充說:“最近齊國也發生了動亂,執政崔杼全族被滅,新上任的是慶封。”

  東郭離說到這,臉上露出古怪的笑容,微笑著補充說:“不過這位慶封馬上仿效齊莊公——不是仿效齊莊公偷襲我晉國,是仿效齊莊公包二奶。”

  是男人都對這個話題感興趣,趙武這時也犯了同樣的八卦心理,他詳細打聽了慶封的動態,情不自禁的感慨說:“你瞧瞧,齊國‘第一綠帽’與‘第二綠帽’遭遇相同,他們遭受的待遇卻完全不同。崔杼不甘心做綠帽的命運,他反抗了,因此罪大惡極。

  你想想,既然崔杼都是總理了,還要當‘第一綠帽’,給他戴上第一的帽子的人會是誰可想而知——只能是那位齊國第一人。他竟然不甘心自己齊國第一綠帽的待遇,于是成了大罪,齊國的太史公前后三代人被人殺了,也要記錄下崔杼罪行:弒君——但他們唯獨不記錄崔杼為什么要弒君。

  齊莊公包養了他的妻子,凌辱了本國執政的榮譽,這些,齊國的太史公漠視了,他只記錄弒君的結果,并把這稱之為‘春秋筆法’。

  而‘齊國第二綠帽’顯然明白了這個道理,他老婆做‘齊國第二二奶’,此人并不因此感到羞愧,反而認為這件事非常光榮…如此記述歷史,在那位‘秉筆直書’的齊國太史公之后,大概,天下的綠帽都不敢反抗自己的綠帽待遇…哦,既然不敢反抗,他們唯有享受了,就好比人們常說的一句俗話:如果生活像一場強奸,我們無法反抗,那就享受吧。”

  如果說宋代是古代中國經濟文明的頂峰的話,春秋時代可算是中華文明道德的頂峰,從那以后至今,中原大地上,領導階層的道德水平逐步后退著,有時候是大踏步,有時候是小步前進,這其中,后人對春秋歷史歪曲性的理解解釋,起了推波助瀾作用,而春秋人本身,也在其中留下了許多遺憾。

  比如所謂“秉筆直書”的齊國太史令,細究起來不過是個春秋“五毛黨”,他特意節選了部分真相,省略了部分事實——隱瞞了崔杼反抗的原因,敲定了崔杼的罪行…于是,在他之后,反抗綠帽待遇,就是罪大惡極!

  趙武笑的很詭異,他說的話東郭離聽不懂,但東郭離向來明白趙武喜歡離題萬里的任意發揮,所以他也沒有細究,只是竭力將話題扯回到本來:“這次我帶領的商團非常龐大,主上,這些人仿佛饑餓的蚊子,我一路南下,直擔心沒有足夠的血肉喂飽他們,剛才我來得急,沒找見齊策,心里總覺得不安。”

  趙武擺擺手:“商人的事情不要管了,楚國是超級大國,有足夠的血肉喂飽那群饑餓的蚊子,再說,我們凡事都有規章制度,且按照規章制度操作吧,你先來說說家中情況怎樣?”

  趙武表現的很輕松,東郭離也就放下心來,他耐心的跟趙武介紹著家中情況。這一通談話直談到夕陽西下,傍晚的時候,齊策匆匆趕來,抱歉的說:“主上,我來晚了,楚國又派人來了,我忙于接待這些楚國人,因此趕不及相會。”

  東郭離是與齊策同時入仕趙氏家族的人,兩人關系非常親密,如果不是非常重要的事情,齊策也不會聽說東郭離來的消息,依舊遲遲不出現。

  他說的理由確實充分,只聽齊策馬上補充說:“楚國這次來的使臣是伯州犁與伍舉,兩人手中持的是美玉與楚帛。”

  趙武眼睛一亮:“這么說,我可以安心回家了。”

  上一次楚國派來的使者拿的是慰問品,這是服軟的標志,但不是屈服的標志。而這次使者手持玉與帛,這是屈服求和的表現,所謂“化干戈為玉帛”,說的就是這個禮節。

  在戰場上,兩國使者宣讀宣戰詞,手里拿的是武器——戈。等到戰敗方求和的時候,派來的使者必須手持美玉與絲帛,求得對方的諒解,并賄賂對方,讓對方同意休戰——這就是所謂的“化干戈為玉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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