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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四章 魏氏的貴族風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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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四章魏氏的貴族風度  其實,一通鼓的間歇,允許敵我雙方整理戰場,并收斂尸骸,這同時也是為敵對雙方再度調兵遣將留下了充足的時間。

  在楚國人收拾戰場的時候,趙武決定將弩兵后撤,將武衛軍三個師調向前方,而楚軍由于忙著清理進攻通道,結果,通道剛一清理完畢,晉國人先發制人,沿著這條清理好的進攻通道沖了上來。

  晉國人排出的陣型很奇怪,一般在戰爭中,戰車是位于陣列最前方的,春秋人依靠戰車強大的防護能力,來撕開敵軍的防守陣線,這就是所謂的“正攻法”,但趙武排出的陣線當中,第一排全是長戟兵,如今這些長戟兵已經放下了面具,渾身上下,只見到胸前那锃亮的,沒有一點花紋裝飾的胸甲,這道胸甲綿延成線,整個晉國的攻擊方陣仿佛從懸崖上奔瀉而下的金屬浪潮一樣,帶著巨大的嘶鳴向楚軍沖擊而去。

  楚王有點慌神了,他趕緊問左右:“秦國人呢,聽說秦軍素來兇悍,秦軍能替寡人擋這一陣?”

  公子圍躬身回答:“秦國人一直墜在我們后面,我已經再三催促,但他們不肯與我們并肩列陣。”

  楚康王發出了他的疑問:“趙武子這排的什么陣型?怎么戰車擺在后方。”

  楚王不知道,趙武把戰車擺在后方,是因為趙氏的軍隊中,戰車的功能現在已經退化成單純的指揮車。趙武走的是精兵路線,每名士兵都強悍的如同過去的武士,而戰車上的軍官也就成了指揮官,其車右負責瞭望中軍的旗號變換,并把信號通知給戰車主將,御戎則負責專職操控戰車,傳達主將命令到下級單位,而戰車主將(車士)則負責協調麾下的各攻擊單位,貫徹上級將領的命令,帶領自己所屬的士兵協同戰斗。

  這樣的變革是為了更好的發揮團隊戰斗的力量。

  如此一來,趙武的軍隊逐漸有了近代化軍隊的雛形,指揮起來更加協調,并且更具有戰場主動性。

  說話的功夫,晉軍攻到了,楚軍不甘示弱,迎了上去…唯一遺憾的是,楚軍本來也打算接著發動攻擊,所以他們的陣線前方沒有調集防守用的屯車,而屯車移動緩慢,這會兒調集也來不及了。唯有以攻對攻才能遏制晉人的攻勢——所以楚軍經過初始的慌亂之后,楚王盡發左右,命令中軍全體壓上去,迎戰武衛軍三個師。

  兩軍的陣線接近了,雙方的廣車上,指揮官吹響了含在嘴里的銅哨,頭“徹”的晉國士兵高高舉起盾牌,發一聲喊,將盾牌尾部的尖端狠狠的扎在地上,而后快速在盾牌邊架起了長槍——頓時,晉軍的第一“徹”形成了一道盾墻。

  這盾牌不是垂直于地面的,它們稍稍向后傾斜,以便士兵能用肩部頂住盾牌的上端。

  這道盾墻陣剛剛布設完畢,第一徹的晉國長戟兵雙手持著長戟,穿過盾牌邊緣——是的,雙手。這些長戟士沒有持盾牌,他們手里的長戟更長,接近五米。隨著一聲吶喊,長戟士們挺戟刺出,與楚軍前鋒的戰車上的甲士們格斗起來,與此同時,楚軍戰車上,車右手持弓箭,開始張弓遠射。

  “嗖”的一聲,一箭射出,被楚軍車右瞄準的晉國士兵絲毫沒有受射擊的影響,他繼續挺著長矛氣勢洶洶的刺了過來——就在他抬起右腳的時候,那桿箭像閃電一樣落在對方胸甲上,只聽“鐺”的一聲,箭頭跳了起來,彈落在地。

  眨眼之間,楚軍車右連續射出三箭來,便是養由基在此,也要豎起大拇指稱贊一句:“好快的箭!”

  這三箭只有一箭奏效了,那一箭順著晉軍的甲縫,射入對方肩膀部位、沒有鎧甲防護的上臂上,那名晉國人大聲慘叫,松開了受傷的那只胳膊,同時用腋下夾著長戟,用另一只完好的胳膊奮力將長戟刺出。

  楚軍戰車上,車士的情況很不好,他的鎧甲沉重,站在戰車上挪不動身子,揮砍出的戈,撥拉不開夾在盾牌縫隙間的晉人長戟,當他正在反復努力間,晉人每組盾牌邊緣跳出幾名手持長戟的晉國士兵,他們的長戟如同一排槍林一般,沖戰車上的甲士刺出。這名甲士左擋右遮,好不容易挑開對方刺來的長戟,緊接著他感到背后一陣劇痛…

  “怎么背后中刺?”,滿頭霧水的楚國甲士奮力扭身,這才發覺,剛才在激烈的戰斗中,他不知不覺扭轉了半個身子,將后背亮給了另一組、從盾牌縫里竄出的晉國長戟士。

  晉國長戟士似乎是兩組士兵對付一輛楚國戰車,遇到兇悍的楚軍將領,晉國人似乎調用了三四組士兵進行圍殺…隨著楚國頭徹戰車的傾覆,“轟”的一聲,晉國頭徹的盾墻如雪崩一樣散開,緊跟著跳出來的是手持戰刀與盾牌的格斗兵。他們當中也夾雜著三兩個弩手、以及零星的長戟士。

  晉國的頭徹開始突擊,在士兵的交替掩護下,長戟士們先是奮力殺進楚軍陣營,等接觸到楚軍第二旅的戰車隊伍時,晉軍的鼓號一變,這隊士兵重新立起盾墻,在楚軍第二旅前方團團圍攏起來,形成一個形如刺猬的大圓球,隔絕了楚軍第二線旅隊與第三線旅隊的聯系。

  緊接著,晉軍弩兵在盾牌縫隙里露出頭來,他們頻頻向外射擊,狙擊楚軍第三線軍隊的靠攏,而長戟兵則不停的從盾牌縫隙里吞吐著他們的長戟——這隊士兵的存在隔絕了楚軍第二線旅隊的戰車進攻,在這團刺猬的身后,晉國人排山倒海涌至,將失去戰車保護的楚軍第線旅隊分隔開來,如同割草一樣的屠戮著。

  鼓聲在變,晉軍的陣線繼續向前推動,此時此刻,晉人的鼓點似乎帶著音樂的旋律,晉軍士兵仿佛在戰場是起舞翩翩。他們極富韻律的忽走忽停,把整個戰場變成了舞場,進行表演——這時,楚軍第二線旅隊已遭遇重大傷亡,在晉軍接連涌至的長戟士面前,失去速度的戰車成了宰殺的對象。

  眨眼間,第二旅的戰車全滅。

  緊接著,舞蹈的晉軍向第三線旅隊進攻了。

  這次,晉軍的進攻方式變了——似乎由于士兵們體力消耗了許多,不好再維持猛打猛沖的態勢,所以晉人的進攻節奏慢了許多,戰場上的樂章仿佛進行到舒緩的慢板:長戟士們隨著鼓點,有秩序地用長戟勾住楚軍的戰車,先讓楚軍戰車不能移動,而后,后隊的弓弩手上前,進行精準的點對點射殺。

  這種進攻節奏,需要的是精確的冷酷,而不是激情四射。晉軍士兵此刻就像一位技藝高超的屠夫,慢悠悠徘徊在待宰的羔羊身旁,傲慢地琢磨著如何從羔羊身上下刀子。他們一一輛戰車為一個攻擊群,仔細地選擇著自己的犧牲品,一旦做出選擇,士兵們會像一群禿鷲一樣轟然而上,先慢條斯理地隔絕開其他楚軍,將自己選擇的目標孤立起來,然后帶著極度的冷漠,有條不紊地宰割自己的犧牲…

  楚軍很英勇,第三陣線的甲士們,很多人身上插滿了箭桿,仍然在高呼酣斗。他們的堅持使得戰爭節奏變的不可忍受,一名晉軍格斗士不耐煩了,他一個縱蹦,跳上楚軍戰車,奮力揮刀砍下。

  楚軍戰車上的甲士慌忙收回了長戟,捏住戟桿中央,把長戟當作短兵刃,奮力格擊著晉人的砍刺。只聽一陣叮叮當當的響聲,仿佛在打鐵,晉軍格斗士在眨眼之間連砍三擊,楚軍甲士接連擋下了前兩擊,但第三擊后,青銅制的戈矛擋不住這般摧殘,被格斗士一刀砍斷,隨即,對方的戰刀繼續向前,帶著一股風撲入甲士懷中…

  這名晉軍的動作立刻引起一片效仿,稍傾,楚軍第三陣線,全滅。

  楚康王連連抽冷氣,這時,他已經把身邊的兵全派出去了,楚軍雖然人多勢眾,戰場上,他們似乎將晉軍三個師、約一萬多人全部包裹在其中,但這三個師的兇悍遠遠超出楚王的預料——開戰前,任他怎么高看晉人的兇悍,都猜不到:僅僅一通鼓、晉軍的一次撲擊,便像捅穿一層紙一樣,將他三個戰線全部擊穿。

  屠殺還在繼續,晉軍的兇悍也震撼了楚軍,在晉軍前進的鋒線上,楚軍士兵竭力回避,他們想繞到晉軍的兩翼,但晉軍兩翼更加鋒利,一些體力過剩的晉國武士跳躍不停,楚軍戰車上的弓手捕捉不到他們的身影,而晉軍長戟士則與楚軍的戰戟手糾纏在一起,不過晉國人顯得更有組織性,在軍官的指揮下,他們十人如一人,整齊的突刺、收槍、再突刺、再收槍。

  如果說剛開始的進攻,晉軍突擊到楚軍第三戰線的時候,這隊晉軍似乎有魏氏士兵的風采,但現在那一排排如山一樣刺出的槍林,讓楚軍看不懂了,在這一排排的槍林面前,楚軍連連后退,長戟手走過的地面,血液流淌成小河,尸骸鋪滿地面,見不到一絲土壤的黑色。

  楚軍左右翼發動了,楚王不打算過日子了,他連“后勁軍(殿后軍)”也調動上來了,打算圍殺這三個師的武衛軍。

  楚軍剛上來的時候,人多勢眾,戰局似乎稍稍向楚軍傾斜,但武衛軍的鋒銳讓楚軍始料不到,凡是被他們攻擊到的楚兵紛紛回避了他們的攻擊正面,緊接著,隨著避戰的楚兵越來越多,恐懼像瘟疫一樣傳染——浪漫多情的楚國人不擅打苦戰的習性發作了,楚軍士氣急劇跌落,晉軍的攻擊前鋒已經可以望見楚王的車駕了。

  “是時候了!”趙武在指揮臺上站起身來,沖祈午擺手:“騎兵出動吧。”

  向戎與子產看得目瞪口呆,他們萬萬料不到晉軍如此兇悍,面對人多勢眾的楚軍毫不猶豫的打起了對攻戰,現在,趙氏、魏氏的領主武裝還沒有出動,勝利的女神似乎已經向晉國人撩起了裙角。

  魏舒急了,晉國人現在還有一半兵力沒有動手,剛開始交鋒,床弩兵是趙氏的,弓弩手是韓氏的,趙武身邊還有魏氏的一個師,以及趙武的親衛一個師,素來被認為是“晉國第一武裝”的魏氏來戰場上一趟,不能光看戲。

  魏舒跳起來,堅決的請求:“昔日,我魏氏先祖(魏锜)曾經攻擊到楚王車駕前,射瞎了楚王一只眼睛,可惜沒能取得更大的戰果,今日楚王又在我軍面前,請元帥允許我魏舒仿效先祖,發動攻擊。”

  魏舒做出請求的時候,趙氏部族騎兵師已經出動了,兩個旅的輕騎自左側攻出,斜斜的繞過楚軍的陣營,意圖很明顯的打算撲向楚王的車駕;另三個旅的重甲騎兵則直撲鏖戰的戰場,準備幫助武衛軍進行正面突破。

  趙武站起身來,看了看楚國的陣營,用馬鞭一指楚軍無意中留出的一道縫隙,命令魏舒:“看到了沒有,楚軍想攔截騎兵,無意中抽走的士兵在那里…,在那里…,與我軍的銜接部位出現了一條兵力空當。這是條稀疏通道,帶著你的人,給我沿那條通道突進,不要理敵軍的糾纏,直接攻擊楚王的車駕。”

  戰爭進行到這里,趙武已經把全部兵力壓上去了,他手中只剩下宋國與鄭國各五十輛兵車,以及親衛軍一個師的兵力。如果現在還不能動搖楚王的陣營,那他只有親自揮刀上陣了。

  此刻,楚王身邊也只剩下自己的護衛軍了。

  楚王的護衛軍分為兩部,一部稱為“左廣”,一部稱為“右廣”,左、右兩廣一個負責白班值守,一個負責夜班,但此刻全軍都陷入鏖戰,左、右兩廣不得不一起上陣,原本白天執勤的左廣倒是精神振作,右廣的人則頻頻打著哈欠,他們有點心不在焉的看著前方的鏖戰,內心忐忑。

  戰場上,浪漫的楚國人在格斗時常常發出聲聲吶喊,而刻板的晉國人則埋著頭,一聲不吭的專心殺戮。如今吶喊聲越來越有氣無力,越來越應付差事,越來越零亂,為此,楚王憂心忡忡,他回首望著伯州犁與公子圍,問:“寡人是否需要親自上陣?現在讓左右兩廣加入戰事,你們看如何?”

  話音剛落,一隊晉兵突然從楚軍的縫隙中竄了出來,為首的魏舒催動著戰車,高聲吶喊:“楚王看箭。”

  楚王的車右聞聲跳了起來,他用身體擋在楚王面前…隨即,他的嗓子發出咯咯的叫聲,楚王只覺得一團溫熱的液體濺到他的臉上,他伸手一擦,那只手被殷紅的鮮血染滿。

  魏舒的箭術不亞于他的爺爺魏锜,這一箭雖然沒有射瞎楚王的眼睛,卻射死了楚王的車右。

  楚王的車右也是國中著名的神箭手,歷代楚王都喜歡挑選國內射藝最高強的武士,作為自己的護衛。可憐這名車右,他曾在與吳國的大戰上大放異彩,這是初次與中原國家交鋒,還沒來得及發出一箭,就被魏舒的偷襲射死,以至于原本可以在歷史上留下名姓,現在只能默默無聞。

  魏舒這一箭是無恥的偷襲。

  他先射箭后打招呼,違背了貴族禮儀。但魏舒太想超越自己的爺爺了,再加上如今春秋末世的風氣越來越濃,昔日的春秋戰場規則,如今遵守的人越來越少,所以魏舒才會這么做。

  但魏舒畢竟還是貴族,他這一箭射完后,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連忙收起了弓,躬身向楚王行禮:“晉國外臣魏舒致意楚王:楚國攻擊我們的盟國宋國鄭國,使我南方邊境日夜驚恐不安,外臣受命披甲持戈,前來迎候楚王,與楚王會獵于蕭魚,請楚王身邊二三子拿起武器來,懇請大王扶著車轅木,觀看我與二三子相戲。”

  魏舒這話的意思是說:您是大王,身份尊貴,我一箭射不死你,所以我承認你有神靈保佑,不敢再冒犯王權。但是,我帶兵攻擊到這里,不能空手而回…接下來的戰斗跟你楚王沒關系了,你只管坐在戰車上,悠悠閑閑的觀看我與你的部下戰斗,我勝利了,請你跟著我返回晉國;如果我失敗了,咱什么話也別說,自然有人會替我報仇。

  不等楚王吩咐,公子圍催動戰車,迎上了魏舒,兩人相戰兩個回合,魏舒一戟砍斷了公子圍的戟尖…

  這回合過后,魏舒沒有,他遠遠的兜了個圈子,停住了戰車,對公子圍吆喝:“你的武器不行,才使自己敗亡。但我魏舒不愿占你這個便宜,你只管回去更換武器,我在這里等著你再戰。”

  魏舒說的這話充滿了英雄氣概,聽上去格外有貴族氣質——但實際上,他在撒無賴。

  楚軍人多,魏舒通過兩軍的縫隙攻擊到楚王面前,如果他把楚王逼急了,也就等于把楚國人逼急了,狗急跳墻的楚軍拼起命來,他帶領的這一個師,才幾千人的隊伍,再能打,也會被楚國人海淹沒。所以魏舒要用話語套牢公子圍。

  這里是楚軍的心臟,是楚國王旗所在,糾纏住這伙楚軍,要求他們按照春秋禮儀“致師”,等于癱瘓了楚軍的指揮中心,拖得越久,對晉國人越有利,所以魏舒說得慷慨激昂,說的充滿正義感,說的讓楚國公子圍忘記了其它,也學著中原禮儀沖魏舒拱手:“將軍太勇猛了,得到將軍格外照顧,不敢辜負你的恩情,請允許我回去更換武器,與你再接再礪戰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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