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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今天咱不想上班 還不等趙武回答,師修馬上表明趙氏立場:“我趙氏絕不會與贏氏兄弟同室操戈——請貴使上報秦君,我家族只是進行懲罰戰爭,如今懲罰戰爭已經結束了,我們會到此為止。”
不能不感慨春秋時代宗姓的力量龐大,師修是個謹守禮法的人,他是趙氏家族的死忠。他容不得半點侵犯趙氏的事情發生,但現在,面臨秦國的拉攏與威脅,他立刻展露自己的“友好”——當年趙氏遭遇“下宮之亂”,也沒見秦國出多大力幫助啊。如今有什么必要靠攏贏氏宗姓?
但趙武默默一想,還非得采取師修的策略啊。
打聯賽,沒有外援不行。如今晉國公卿之間的爭斗,就仿佛一場聯賽,且失敗者沒有附加賽的機會,直接被滅。
剛才師修說什么:韓氏是由外援的,魏氏也一樣,昔日三郤也是如此,范氏也有自己的外援。當年士燮憂慮的就是卿大夫溝通外援…這是個人人都由外援的世界、這是個春秋“縱橫”世界、這是個國家爭霸的大舞臺。外交,必然是其中一部分。
發動對大戎、小戎的戰爭是趙氏家族的家族報復。如今太原盆地已經成了趙氏的勢力范圍,戰爭目的已經達到,剩下的是慢慢消化那片土地,所以,趙氏有停火的,但這個停火對趙氏毫無意義,拿戎人的停火要求,換取秦國的好感,值啊!
秦國在爭霸過程中敗在晉國腳下,轉而調頭經營西方,那是因為秦國的軍隊無法越過崤山天險。但秦國的實力還在,這樣的大國不是趙武一個家族可以挑戰的。所以,雖然記得秦國經營西戎奠定了它統一六國的實力,現在爭奪戎地等于變相削弱秦國…但在明面上,趙武還不能這么早跟秦國起沖突。
想到這兒,趙武馬上順著師修的話說:“當然當然,我們只是發動了一次家族懲罰,既然秦君是西戎的霸主,還請秦君通報西戎,勿再騷擾我趙氏的墾荒隊。”
“當然!”贏頌答應的也很爽快。
簡略的談完雙方的劃界,趙武裝作無意識的問:“我聽說秦君身邊有一位白巫?”
贏頌一愣,小心翼翼的反問:“你怎么知道?”
趙武微笑:“這又不是什么秘密?我怎會不知道?”
贏頌掃了一眼趙武,此時,單婉清正坐在趙武膝蓋邊,忽閃著大眼睛看著秦國的使節,秦國使節稍一猶豫,回答:“自穆公(秦穆公)有了白巫之后,這白巫的存在也成了秦國的一種風俗,我秦國歷代國君都從西方聘請白巫作為占卜師,如今的白巫已經是第十二代了,他去年才從極遙遠的西方帶著族人遷來,今日你就恰好問到,故此讓我有點驚詫。”
趙武沉默下來,單婉清趕緊揮手,示意樂隊奏樂。她從王室來,各項禮節嫻熟,有她在趙武不擔心禮節的錯失。趁單婉清上前指點樂師,他側身交代師修:“修,我剛才提到白巫,這位秦使神態緊張,看來這個白巫一定帶來了什么秘密,我猜可能是一項新技術革新…不過這也沒什么,你過去跟秦使聊一聊,問他秦國有什么好貨物,我們跟他互通有無。”
古時候的宴席,當主賓、主客把該談的事情談完,為了不至于冷場,就要音樂出面活躍氣氛。當音樂響起的時候,其實就是表示:宴席到了自由活動時間。
隨著樂聲響起,趙武下面的家臣也紛紛起身,各自找相熟的同伴拼酒。趁這工夫,師修走近秦使身邊,與此同時,兩名趙氏中級武士上前,邀請兩位秦國副使下去飲酒。
贏頌知道酒宴的習俗,他拉著師修坐到一邊,借著音樂聲的掩護竊竊私語,從表情上看,雙方交談的很融洽…
樂聲中,師偃嘆了口氣:“主上,現在我晉國雖然有了霸主地位,可這經濟一時半時難以恢復啊。”
趙武點點頭,答應著:“君上讓我負責百工、民事、建設、經濟,可我現在才知道,戰爭對經濟的破壞不在于戰爭當中,而在于戰后啊。”
維持一支軍隊并不難——春秋時的兵多數屬于自愿兵,在服役當中,他們糧食都是自帶的,國家也不需要給他們發軍餉,但戰爭結束后,遣散一支軍隊,照顧戰爭傷殘士兵,所花的費用卻非常巨大。上萬大軍,每人發十個銅錢,就是十幾萬。如果再發一點補償的工具與土地,哪怕一人一畝地,所需要的土地數量,都巨大的讓人難以想象。
現在晉國已經取得了霸主的地位,剩下要做的事情就是維持霸業,戰爭的烈度會降低很多,但對于國計民生來說,戰后這段平靜卻是最頭疼的時間…
看到趙武一副不情愿的模樣,師偃輕聲說:“主,管理百工、民事、建設與經濟的官員,名叫‘司徒’。這官職屬于地官,屬下官員稱為‘教官’,包括:大司徒卿一、少司徒中大夫二、鄉師下大夫四、上士八、中士十六、旅下士三十二。大司徒管理版籍、人民田土之事。少司徒管理京城以及四郊人民、田地、賦稅事務。
咱們國中三司——地官司徒,冬官司空、秋官司寇最為重要,其余官銜——如天官冢宰相當于執政,夏官司馬、春官宗伯則無關國事。國君任命你為‘司徒’,這個官職一般都是上軍將擔任的,它是元帥之下最為重要的官職之一,不知多少人為爭奪這份官職而頭破血流,如果主上遲遲不去上任,恐怕不好吧。”
春秋時代,似乎很有點三權分立的架勢。趙武原先的“少司寇”官銜,是直接向國君負責得司法官。他升任一級,應該登上司寇的位置,但這次卻越級跳到了“司徒”,而且直接是大司徒——若元帥相當于總統的話,這官職相當于總理。不過,晉國是軍國主義國家,總統之下,總理不是最大,最大的是司空(三軍總長),這官職一般由副元帥,第二執政擔任。
也就是說:趙武現在的軍職雖然是常委中排名倒數第二,但行政職務卻躍居排名第三。
古代官員上班全憑自覺,上下班基本上不打卡,也不計算工作時間。所以,趙武接到新任命后,哪怕是玩耍十幾個月才上崗,也符合當時的官場規則。但…
“偃,你剛才說了,這官職平常人都打破頭去爭奪,但現在我幾個月不上班也無人在意,為什么?嘿嘿…”趙武冷笑著:“這份官職如今分明是火爐,國內的青壯都出去戰斗了,或者在國內準備戰斗。這個情況下,怎么去發展經濟?即使有想法,也沒有足夠的勞動力實施啊。
師偃聽了這話,泛起一陣無力感。稍停,師偃建議:“主上不如把齊策召回來,問問他有什么主意,反正少司寇府馬上要交出去,讓齊策交接了少司寇府得職務,也回來過個輕松年。”
倆人正說著,師修返回,低聲說:“我剛才聽贏頌說,秦國這幾年大豐收,糧食多的吃不下,據說那位白巫正幫助秦國制定遍布全國的灌溉渠道…”
”呀,我怎么把這個忘了“趙武猛然想到。
渠——秦國最先發現中國地形特色,中國東西傾斜的地勢活像一個大斜坡,雨水沖刷下每年水災旱災不斷,于是,秦國開始大理修建灌溉設施。這種“動用國家力量修建大型農業灌溉設施”的治國方式,從此成了秦以后,歷代王朝基本治國手段。
秦國統一六國的基礎就是兩條渠:一條是鄭國渠,一條是秦國屯兵巴蜀后修建的都江堰。鄭國渠只是串聯整修了秦國以前在涇渭修建的零散水利設施,使得關中大平原成為一片沃野。隨后,加上成都大平原的糧食產出,使秦國可以維持百萬軍隊常年征戰在外,硬是從國力上拖垮了六國——而秦國這種持久戰的策略,也未嘗不是智罌“三軍疲楚”策略的變種。
現在,秦國開始游走列國了,贏頌的到來,意味著秦國有心參與中原爭霸——戰國時代即將到來。首當其沖者,何人也?
趙武冷汗慢慢冒出——本想著,國家稱霸之后做個快快樂樂得小領主,這下子,又該為生存而奔命了。
活著,真不容易啊。
其實,這份感慨不應該由趙武發出,他都是晉國八常委里面的人物了,擁有的封地面積等同于一個小國家,他還感慨生活艱難,那么被晉國欺負的那些二等小國該怎么辦。
其實,任何知道秦統一中國的兇猛的人,面對秦國這樣的龐然大物,都要不由自主地顫栗。
趙武馬上低聲詢問:“偃,你剛才說我們新收了三萬仆人——把他們都安排去修渠,沿著汾河修建渠道,把我們的領地都串聯起來…還要修路,告訴他們,等渠修好了,路修好了,我就給他們自由身份…今年的糧食夠不夠吃?”
師修低低的回答:“這幾年我們應用了新農具,還栽植了新作物,糧食產量大幅度上升,足夠我們食用,但現在似乎不是奢侈的時候,國中人人吃不飽,我們拿出三萬仆人來,什么都不做,只去修渠修道路,這未免太招人嫉恨。”
關系到復制秦國得成功之路,趙武沒有退縮:“我們有別國上繳得征稅收入啊——這幾年,我們領地該交給國君的征稅已完全不用憂心。我們還要從國君那里享受一份列國的征稅,一進一出,等于我們沒花錢。如此一來,我們所有的收入都可以用在自己身上,正好趁這機會把水渠好好修一修,以擴大耕地。
另外,修建道路便于通商,也便于軍隊快速運動。現在我們還有機會修路修渠,錯過這時間,大規模戰爭再次來臨,恐怕我們想修都沒時間了。”
師偃翻了個白眼:“怎么會沒時間呢,等陳國平定了,楚國終究會屈服。那時我們沒有了參戰任務,越是多發展幾年,我趙氏越強大,越能有更多的力量,把渠道修的更好,道路修的更寬大…”
師修打斷師偃的話:“主上說的不錯,過幾年戰爭平息了,晉國卿大夫之間的爭斗就會越來越激烈,那時候,我們哪有精力來修渠修道了。”
師偃醒悟:“這倒是,我怎么沒想到…我馬上布置修渠修路。”
說到這兒,師修又趕緊補充:“家主常年征戰在外,還不知道吧,你新占領的大戎、小戎國,國君已經分配下去了,在那里最北端的峽口,又給我們新分配了一座城,大約有七百里的土地。我們反正是要筑城修路,把魏氏也叫上,他們的新封地就在我們的旁邊。”
趙武覺得納悶:“國君把魏氏分配在我們旁邊,韓氏呢?”
師修回答:“韓起跟元帥一塊出征了,但韓無忌還在,韓氏新獲得的封地是三郤過去遺留的,也算肥沃。所以他們沒參與太原盆地的瓜分…”
稍停,師修看了一眼正在觀賞歌舞的秦使,補充說:“我們與秦國開通商路的事情,我跟他也談過,但秦使不愿前往虎牢城交易,要求我們通過西戎的道路進行交易,主上看怎么回答他?”
趙武想了一下:“可以,我們先把進出太原盆地得關硤修起來,而后通過西戎修建一條商路,與秦國交易…”
稍停,趙武意味深長的說了一句當時誰都沒有聽懂的話:“信息就在于交流,趙氏要想發展,必須交流融通啊。”
一番交流過后,趙武方面與秦國使節商談了彼此交換的貨物,此時的秦國還屬于邊鄙小國,除了糧食什么都沒有,而晉國占據中條山,該有的什么都有了:銅、鐵、煤、染料、鹽…什么都不缺。幾番商議下來,秦國能拿得出手的只有糧食與戰馬。
西戎本來就是養馬的地方,而中國有名的河曲馬產地就在西戎。趙武方面與秦國商定了交易的規則與辦法,彼此滿意而歸…
剩下的日子,趙武過的很悠閑,身在趙城,他溜溜馬,閑暇無事打打球,過得很開心,國都的荀罌幾次催促趙武趕去上任,趙武都置之不理,正月,在國都等的無聊的齊策與東郭離返回,此時,智嬌仍然不愿意回來,她帶著兩個兒子繼續待在國都,四處向姐妹兜售趙氏出產的“時尚品”。
二月,晉國國君開始修繕虎牢城,此時,吳國再次傳來消息——按吳國的脾氣,他們開始向晉國靠攏則意味著他們與楚國的戰斗中吃了大虧,趙武急忙派人去探聽消息,隨后發現,那位傳說中已經陣亡的“天下第一”又出現了,他在與吳國的交戰中設計伏擊了吳隊,這位猛人一下子干掉了吳國三分之二精銳,迫使吳國不得不四處尋找盟友。
“養由基,不愧是天下第一”,趙武拿著傳遞回來的消息,對著潘黨感慨。
潘黨眼角的肌肉跳了跳,面無表情。趙武看到對方神色呆滯,馬上臉上堆滿了笑容:“雖然對比這位‘天下第一’,你這位‘天下第二’混的慘了點,可我對你也不薄啊,美女美食任你挑,優良的兵器鎧甲都裝備給你,你還有什么可抱怨的。”
潘黨依舊一言不發。
其實他也沒有什么可抱怨的,誰叫自己一時膽怯,降順了趙武這個無名之輩。如今他以武士昆的身份活著,過去的潘黨已經死了,他抱怨什么。
一旁的鑄劍師熏插話,他遞上來一柄寶劍,笑著說:“主上幾年前給我們談過夾鋼劍,另外還談過坩堝煉鋼術,這是我們新近用坩堝冶煉出來的鋼材,完全按照主上說的,經過了鍛打、淬火、回火種種技術…這新劍品質果然不錯,又有韌性又有鋒利度。請主上鑒賞。”
趙武接過寶劍,一邊撫摸一邊詢問:“我說的高碳、低碳、中碳的差別你們搞清了嗎?”
熏回答:“搞清了,就是燃燒時間的問題,我們現在手頭沒有計量的工具,只能通過燃燒時間來判定,鋼水出爐后,鋼液上面有小火燃燒,我們猜這就是主上所說的碳,是鋼中的碳在燃燒。
我們按主上交代的,用熱風吹入鋼液的表面,一邊攪動鋼液,讓上面的火燃燒的更大,通過不斷的燃燒,鋼液會越來越硬,最后變成膏狀,這膏就是純鋼,也就是主上所說的低碳鋼…”
熏喋喋不休的講明了一整套煉鋼程序,而后贊嘆說:“主上所建造的水錘(水力沖壓機)很不錯,眨眼之間就能鍛打上百下,原本一個鐵匠鍛打,不等鍛打完畢,鋼條就會冷卻,現在用數百斤的水錘快速鍛打,一次鍛打就能成形,再經過淬火,低溫回火…,現在出來的(共析鋼)劍,可謂是斬金斷玉,鋒利非常。”
停了一下,熏補充:“稍稍遺憾的是,這種好鋼產量太小,我們的坩堝一次只能出產五百斤的鋼水,我們總共建了六個鍋,一天只能打造三百柄劍,一百副甲,產量老上不去。”
趙武揮了一下劍,這柄劍表面并不顯眼,沒有什么寒氣逼人光滑繚繞的感覺,但它的鋒利度確實不錯。趙武玩耍了一番,將劍遞給武士昆,吩咐熏:“這種劍配備趙氏的武士與軍中的旅賁虎士,其余的普通士兵還是用夾鋼劍。那種劍便宜,成本也低,便于普及。”
低碳鋼問題解決了,則意味著金屬延展性的問題解決了,水錘的發明,也讓沖壓鎧甲問題解決。唯一遺憾的是這年代生產力低下,制造出的模具硬度不夠,作不了多少東西就會損壞,所以現在只能制作較軟的青銅甲。偶爾制作出一副鐵甲,價格已經昂貴的令人受不了。
稍停,趙武揮舞著這時代罕見的高品質寶劍,胡亂發著感慨:“這年頭,地主家的日子也不好過啊…戰爭,已經進入無所不用其極的時代,今后拼的就是國力,所以,我們必須盡快找到提高產量的辦法…生活,總是推著人不斷向前走,真是累啊。”
趙武這話說對了——共析鋼出現在春秋,并不是無可超越。現代考古還發現秦國出土的“麻鋼”武器,“麻鋼”是一種高彈鋼,在現代也屬于高科技。20世紀末中國才撬開禁售門縫,從俄國購買到這項軍工技術,用來做高爾夫球桿…
只要踏上科技之樹,就必須不斷的前進。這年頭沒有專利法,趙氏只要稍稍松懈,等待他的將是滅族。
熏低頭應答:“主不必憂心,這種劍使用壽命特別長,武士只要擁有了這種劍,大約終生無須擔憂斷折——他們面對的終究是青銅劍。所以我們每裝備一名武士,就是終生裝備。有十年的時間,我們就可以把家族武士都裝備起來。十年后,想必我們也找到提高產量的辦法了。”
趙武還想解釋幾句,屏風后傳來單婉清的聲音:“主啊,日近中午了,你說領我去花園玩,還去不去?”
趙武連忙丟下劍,匆匆吩咐:“明年,我們出戰之前,軍隊必須完成換裝…你退下吧!”
接下來的幾天,趙武似乎專心于享受家庭生活,來到春秋,打拼多年,他終于可以悠悠閑閑的在趙城安定下來。每天除了接見家臣,安排自己領地內的工作,就是領著妻妾巡游趙城周邊,絲毫想不起自己的官職與責任。當然,也想不起待在國都的智姬。
不久,荀罌坐不住了,他趕緊催促那位留戀國都繁華的女兒趕回趙城,因為擔心趙武的不滿,他還給嬌嬌安排了一項任務:以國君的名義,催促趙武盡快履任。
這還不夠,怕女兒回去受到責罵,荀罌還讓女兒帶上了趙氏的繼承人趙成,以及所有留在國都莊園的趙氏家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