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你看到了什么(下)
長魚矯一個嬖人不敢接受趙武這一禮節,他側過身子,回避了這一禮節,而后跪倒在地,向趙武行大禮:“我本受辱之人,不該來見趙武子,但長魚矯當日受郤犨所辱,是莊姬夫人路過說了幾句求情話,使長魚矯能夠今日站在此處。近日在京城聽說莊姬夫人病重,長魚矯不得不冒昧來訪,回拜莊姬夫人。
按說我長魚矯一個嬖人,不該來麻煩趙武子這樣的貴族,可我聽說趙武子連下賤的奴隸都不曾輕視,肯放低身段與奴隸擊掌約定‘彼此不負承諾’,以至于滿京城傳揚武子的賢德,我還聽說趙城一年之內竟然沒有一個奴隸逃亡。故此,我長魚矯這次大膽,來請求趙武子允許我拜見莊姬夫人,以便親口說出感謝的話。”
趙武這時還身披著鎧甲,手里持著標準制式的楚國戰戟——這是吳國來的鑄劍師熏的杰作,而趙武沒拿這只戰戟當武器,他只是當作一柄價值連城的古董拿在手里欣賞。
此時,聽到長魚矯的話,趙武把手里的戰戟晃了晃,轉身將其遞給武鮒,有點不好意思的說:“長魚矯,我母親最近病重糊涂,有點胡言亂語,你進去可以,但請你不要把我母親的話過于當真。”
長魚矯叩頭:“我長魚矯是個下賤人,趙武子肯答應我如此冒昧的請求,已經感謝不盡,怎敢再過多要求。”
此時,史官從屋里出來,看也不看趙武,抓住幾名宮娥詢問著,看情形似乎在查證當時的情況。趙武猶豫了一下,沖史官揚揚下巴,說:“長魚矯,我們先等一會兒。”
長魚矯叩頭、起身,側立在趙武右手。
稍后,武鮒將長戟交給侍從,自己上前,稍稍看了一眼長魚矯,低聲匯報:“家主,我去國都時,恰好遇到國都開始大搜捕、三郤四處殺人。”
此時,齊策聞聲趕了過來,他驚訝的問了一句:“如此快?”
趙武看了一眼長魚矯,長魚矯低眉順眼,仿佛一心等待趙武閑下來再交流。
趙武想了一下,又問武鮒:“怎么回事?”
武鮒回答:“三郤拘捕了大夫伯宗,并快速殺之,而后,他們在國都大肆搜索伯宗余黨,導致國都上下一片驚駭…”
趙武望向齊策,齊策解釋:“伯宗大夫是晉國有名的智者和能臣,此人知識淵博、智慧而直爽。昔年曾出謀劃策,幫助先君討伐甲氏,使我晉國無東顧之憂。”
趙武又望向武鮒,武鮒繼續解釋:“我等去王宮請了御醫,而后到韓伯府上報信,韓伯說:‘郤家恐怕要完了。善人是天地的綱紀,他們連善良的人都不放過,如此草率殺害,郤氏不亡還等什么!’韓伯讓我帶話給你:不要管門外是非,閉門緊守,誰來了也不見。”
齊策趕緊又問:“三郤還牽扯逮捕了什么人?”
長魚矯在一旁低聲插話:“其余的人都不說了,主要是欒弗忌,三郤說他是伯宗余黨,捕而殺之。我還聽說,伯宗的兒子伯州犁已經出逃,可能打算流亡楚國。這欒弗忌是欒元帥族人,元帥在欒弗忌遇害后說了四個字:晉國怨府!”
欒弗忌是晉國執政、元帥欒書家族的人,三郤這次敲山震虎,把矛頭指向了元帥,可以想象他們的大膽與狂傲。而欒書是何人,這是一個老奸巨猾的陰謀家,遇到三郤的旁敲側擊,他怎么反擊是可想而知的——由此推敲,國都徹底亂了,家族1與家族可能殺成了一團。
齊策眼睛一閃,馬上插嘴:“長魚矯,我趙城勢力小,恐怕不敢收留你,不過,我們可以把你送到其他地方,比如…”
齊策嘎然而止,斜眼看著趙武,等待對方補充。趙武像是沒聽到,他指了指趙莊姬的房子,這時,御醫已經走出趙莊姬的房間,并低聲吩咐侍女們準備點什么,巫師要開藥方了。
長魚矯身子往跟前湊了湊,側耳傾聽屋內的談話。
竹簡時代,醫生們開藥方是不用寫的,因為一個個字往竹簡上刻錄太麻煩,所以這時代,醫生都是口授藥方,然后讓侍女們記憶,再分頭去抓藥。最后再由醫生復核。也因為這個原故,這時代醫生的藥方都沒有流傳下來——譬如神醫扁鵲的藥方。
趙武見此情況,擺擺手,低聲吩咐:“拿幾張紙,送一個石炭筆,把醫生的藥方記錄下來。”
稍停,趙武回身招呼長魚矯:“我們走吧。”
長魚矯沒有聽招呼,他就在屋門口的臺階上眺望病榻上的趙莊姬,而后在門檻外磕了個頭,再起身,他轉身與門外宮娥低聲交談著,詢問在莊姬夫人發病的情況。
不久,史官走過來,臉上的表情似乎不再嚴峻,但依舊一板一眼:“我要看看那間浴室——莊姬夫人昏倒的浴室。”
趙武坦然的一擺手:“請隨我來。”
史官邁動腳步尾隨趙武。趙武臨走時并沒有招呼長魚矯,但長魚矯卻一聲不吭的跟著,趙家武士伸手攔阻。趙武猶豫了一下,考慮到自己心懷坦蕩,本不怕人說,所以輕輕一點頭,示意長魚矯也跟上。
齊策見到長魚矯如此放肆,他眼角一跳。恰在此時,師修、師偃幽靈般從門邊冒了出來,齊策連忙打消了尾隨趙武的意圖,轉身迎上師修、師偃,與后者低聲交談起來。
人都說趙武窮,但史官檢查完浴室后,他發現說這種話的人一定沒看過趙武的浴室。看過浴室之后,他一定不會再說類似的話。
趙武浴室的裝修似乎不太奢侈,四周也就是一圈石壁。一色的石頭地板,凌亂地擺著幾只青銅水壺,水壺形狀簡陋,確實趙武符合窮人的身份…但,但浴室里的設備,史官發誓:連自己的國君都聞所未聞,更不要說親耳聽見,親身享受。而他自己自詡知識廣博,卻也未曾聽說過有人把浴室修的如此匠心別致。
難怪趙莊姬才入住莊園,就要進入浴室享受。
史官有點戀戀不舍地摸著浴室內、正噴水的那只癩蛤蟆——古人稱之為“金蟾”,好奇的問趙武:“有宮娥說,趙城的侍女都說這東西是神物,不可輕易褻du…”
趙武笑了,他早已經想好如何向古人解釋,所以回答起來毫無費力:“你知道水井么——挖一個坑,水漫上來,溢滿整個井…
大多數水井井口都是狹窄的、直上直下的井壁,之所以修成這樣,是怕臟東西掉入水井中污染井水。但我這個池子跟水井唯一不同的是,因為里面的水要用來洗浴,所以井壁的口敞的很大,讓人能夠躺進去——你可以把這池子看做一口水井,沒錯,它就是一個廣口水井。”
史官詫異的***著那只石頭蛤蟆,這石頭蛤蟆就豎立在池子邊,蛤蟆嘴幾乎挨在水面上,噴出一道細細的水線,水線滴落在池水中,令池水蕩起一圈圈漣漪。
史官繞著巨石拼接成的大池子轉了兩圈,他在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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