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晴,地濘,流水聲聲。
貝九人停下手中活計,目光放在后來的三人臉上,凝視。
九人此時對日本人比較敵視,誰讓日本人在河南道一溜碼頭弄出的那個買賣貨的亂七八糟的事情。
九人既恨自己大唐的官員經受不住勾引,又抱怨日本人的奸詐,至于哥哥姐姐對日本正在實行的亡國策略,那不叫奸詐,叫智慧。
對面身配解刀的日本人自然不是迷路之后無意走到這里。
當發現九個孩子都在,眼睛先是一亮,接著便想靠近。
可惜這個愿望暫時不能實現。
“什么人?站住。”日本人離著張小貝還有五十多步的時候便被人攔下來,幾乎是眨眼之間,他就再也看不到張小貝九個人了,在他和張小貝九人中間的地方被護苗隊的人給占據。
日本人詫異了一下,挺挺胸,道:“我滴,想要過去,說話滴找他們。”
“說人話。”護苗隊攔日本人的這個人眉頭皺皺,又冷笑一聲:“你滴想要見我的主子,我滴就得給你讓路?”
日本人這才想到,剛才跟一幫小孩子玩的張小貝等人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見到的,只好把目光放在攔他的人身上,解釋道:“我有重要事情,要是因為你們耽誤了,那…。”
“耽誤了也就耽誤了,你的事情重要不重要對我來說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的事情是否重要,現在你明白哪個最重要了?”
攔他的人說出一段繞口令般的話,把日本人說的直咽唾沫。
“知道知道,渡邊十一郎有要事求見張大人。”日本人終于是低頭了,因為他明白,想要去騙小孩子得先過大人的關。
“等著。”攔他的人依舊冷臉,讓其站在原地,他自己則轉過身,慢悠悠走到張小貝面前:“小貝小娘子,日本人渡邊十一郎求見。”
貝扭頭看其他八個人,八個人回了她一個一副你做主的表情。
“啊,知道了,本官要事纏身,待半個時辰后領其來見,嗯,去吧。”小貝端端架子。
旁邊一同陪著玩的孩子們好奇地看過日本人,有一年歲大點的,向小貝問道:“你有什么事情纏身?”
“我的娃娃還沒做完,等我把手頭的娃娃做好,換身衣服再見他。”小貝指指她做的那個娃娃。
“那讓人繼續等,不好吧?”這孩子小聲嘀咕。
“咋不好?我是誰想見就見的?我是官哎,朝廷三品大員,要不是想弄清楚他過來干啥,我累死他他也見不到我,一會兒我把官服穿上讓你看看啊,可惜你不能穿,要不我就送你一套了。”
貝這時懂得展現身份了,連說帶比畫給人介紹自己的地位。
“好,好看嗎?”嘀咕的孩子向往地問道。
“紫色的,繡個大花,開枝散葉的那種,我悄悄告訴你哦,其實我的衣服上不可以有帶枝葉的花,那是人家二品官的,可我喜歡啊,就讓人繡了一個,誰讓皇上伯伯不給我發官服的。
我跟你說,你千萬別告訴其他人,皇上伯伯可摳了,從來不給我家東西,就算給一次,也要幾倍拿回去,上次請吃飯,我吃他一個四頭鮑,他第二天就管我哥要走一對天九魚翅,那大魚翅,一個就夠我吃半個月,多虧我家海上船多,你說我容易嗎?”
貝開始說李隆基壞話。
那孩子猛點頭,深表同情,雖然她不知道什么叫四頭鮑,什么是天九翅,但想想也能明白,吃半個月的東西比吃一頓的貴,而且還非常好吃,咽咽口水,給出主意:“下次找你吃飯,你不去。”
“不去他該要也一定會要,哎呀,我才想到,咱這離海遠,平時吃不到海里的土產,我讓人多運點來,請大家一起吃,先說好,沒有四頭鮑啊,人太多啦,我等會問問我哥,實在不行就小點,但最少也是十二頭的,我說的是干鮑,一斤十二個。
海帶給你們多留點,平時吃著玩,就是昆布,還有海苔,便宜,我家在積利州種的,等秋闈完了,跟我哥回積利州,我讓人給你們捎漂亮的貝殼。”
貝突然想起身邊的人未必能吃到那么好的東西,于是想請大家嘗嘗,又怕傷人自尊,把好東西說成土產。
這孩子有點不好意思,可又架不住誘惑,只好點頭:“那好吧,我們也請你吃柳蘑。”
“一言為定。”小貝伸出小拇指跟對方拉勾。
比起小貝這里的要事纏身,渡邊十一郎則感到度日如年,焦慮地看著地上自己的影子,似乎不曾移動分毫。
盼星星、盼月亮,終于挨過了半個時辰,正要開口,方才攔他的人先說話了。
“站好別動,搜身。”
渡邊十一郎還真不敢動,任憑別人把他的解刀拿走,又把他從上到下摸一遍,最后張開嘴讓人看牙,跟挑牲口一樣折騰一番。
“稟小貝小娘子,日本人,渡邊十一郎請求覲見。”搜完了渡邊十一郎的身,護苗隊的人朝張小貝的所在揚聲喊道。
貝此刻已經換好了衣服,找了一把柳枝編的榻子,倚在那里,淡然道:“傳。”
旁邊的孩子突然發現,現在的小貝跟剛才不一樣了,剛才是嘻嘻哈哈的跟鄰家的妹妹或姐姐似的,現在小貝怎么看上去那么陌生?臉上的表情不同了,聲音也不同了,甚至是倚在那里的姿勢也變了。
就好像糯糯的米糕變成冰冷的石頭一樣,讓人不敢親近。
其他八個人的神態和表情看上去也同樣如此。
渡邊十一郎感受到了壓力,小心翼翼地往前湊,等到了十步遠的地方,旁邊有人再次把他攔住:“就在這里回話,低頭,不準亂看。”
貝坐的榻子墊高了,有種居高臨下的意味,耷拉著眼皮,聲音從喉嚨里往外擠:“下面何人?”
渡邊十一郎想罵娘‘你個小丫頭崽子,剛才你沒聽到啊?還問。’
想歸想,他卻不敢說出來,甚至表情都不能有變化,低頭看地,恭聲回話:“我是渡邊十一郎,來自日本,有要事相商。”
“嗯!”小貝用鼻子拉了一個長音,眼露疑惑,看向旁邊人:“日本?”
“回小貝小娘子,日本是個國,始居于島,從積利州、河南道或者是山南東道出海,經月余可至,船不同,遠近不同,耗時略有不同。”旁邊有人給介紹。
渡邊十一郎在下面聽著,肺差點沒氣炸了,打死他他也不相信小貝會連日本都不知道,分明是在埋汰人嘛。
貝眼皮繼續耷拉:“哦!偏遠之島國?可有教化?識文知禮乎?”
“有、有吧?”剛才給介紹的人,語焉不詳道。
渡邊十一郎懂了,張小貝在挑毛病,說自己沒有行大禮。
他也知道,他確實應該改一下稱呼和禮節,畢竟他所在的日本現在名義上是大唐的屬國,他見大唐官,當行正禮。
但渡邊十一郎覺得別扭,讓自己一個大人在一個小孩子面前低聲下氣的,臉上實在是掛不住,又不是面對張小寶,人家哪怕歲數也不算大,但人家是凌駕于大富翁頂級排行榜之外的存在,你張小貝何德何能?還不是仗著有一個好哥哥和好姐姐嗎?
挺了幾息,考慮到有要事欲辦,渡邊十一郎終于是無奈地跪下,又說道:“外民渡邊十一郎,拜見巡查使。”
“渡邊十一郎?這個名字不好,也罷,本官大度,不欲追究,抬起頭來。”小貝可沒有什么體現大國風范的想法,好不容易逮到一個讓她欺負的日本人,本著能過一次癮就過一次癮的宗旨,使勁用身份壓人。
渡邊十一郎心中后悔,早知如此,當初何必搶著來呢,原還大算過來就騙,騙完立即回去顯擺,如今可好,先把臉丟了。
當然,如果對方換成一個大人,還是大唐三品官,那也算不上丟臉,很正常的身份不對等,問題對方是個小屁孩兒,當真是憋屈萬千,知與何人啊。
自己跟自己較勁的渡邊十一郎緩緩抬起頭,他不敢抬的太快,怕被人誤會他欲對張小貝不利。
待抬起頭看到張小貝的一剎,渡邊十一郎卻是倒吸一口氣。
從未見過張小貝九人的渡邊十一郎在來之前已經在心中想過九個人的樣子,方才離遠的時候也有點印象,那時感覺很平常,跟鄰家的孩子一般,在那里與其他小孩子玩耍。
然,此刻對方換過衣服,離近再一看,卻變得不同了。
當先就是一股富貴的氣息迎面壓來,但見九個孩子身著紫色衣袍,邊穗掛絲,靴口紋金,玉戴橫腰,左懸六金銙,內鑲玳瑁深,右卡七翠銙,中雕盤珠珍,袍色暗光痕,不見橫豎分,隱有團花簇,枝綻云波粼,男是梁冠翅微顫,女有霞展鳳飛禽,腕繞翡鐲紅似血,脖環沉香幽塵馨。
如果渡邊十一郎是與張小寶、王鵑同個地方來的,一定會大喊一聲‘臥槽,太他媽有錢了’。
好在渡邊十一郎是跪在地上,不然非被小貝九個人身上的金錢威力砸倒地。
等再仔細一看,渡邊十一郎又被小貝的容貌給鎮住,小貝遭人喜歡不是沒有道理的,渡邊十一郎就深深感受到了一種說不明、道不盡的可愛。
貝沒有用任何的化妝品,哪怕她家的化妝品店風靡大唐,不是化妝品對人體有害,她家的化妝品全是純天然的東西,只不過是她用不著化妝品。
渡邊十一郎眼中的小貝是,粉頰柔柔嫩如水,朱唇皓齒露櫻綴,鼻直皛皛前輕翹,眼含秋泓鳳黛眉。
純啊,如果不是知道自己有一點其他多余的動作就會被當場擊殺,渡邊十一郎真想沖上去,抱起張小貝使勁親上兩口,實在是太可愛了,自己要是有這樣一個女兒,一定得藏好。
‘老天啊,你何其的不公啊,張小寶和王鵑已經厲害成那樣了,你怎么還給他們一個這樣的妹妹。’渡邊十一郎在心中罵天。
他終于知道為什么別人那樣傳了,說是張小貝九個孩子能得到大唐皇帝的寵愛,據說凡是被他們九個孩子逮到的官員,先不管你是否真的有罪,你讓他們生氣了,就是不對,無罪也要降三等。
不管大唐的皇帝,就算是換成自己也會如此決定,這么可愛的孩子會有錯嗎?他們怎么不找別人麻煩,非要找上你?
渡邊十一郎這樣想著的時候也發現了九個孩子身上的穿戴逾大唐官制,換成別人如是穿,那可以用來作以要挾,‘如果你不答應什么事情,我就想辦法舉報你,尤其是小貝,你敢戴鳳冠,最輕也是掉腦袋’,但渡邊十一郎非常明白,舉報小貝九個孩子一點用也沒有,真要是費勁心機找到舉報的門路,一旦舉報,最先被抓起來的保證是他自己。
一時間,渡邊十一郎心中是五味雜陳,目光在張小貝九個孩子身上掃來掃去,嘴微張,不知說什么才好。
比起渡邊十一郎心中這么多的想法來講,柳樹村和被帶來的孩子就沒有那么多的心思了,他們只覺得小貝九個人變了,變漂亮了,尤其是幾個女孩子,那衣服真好看,可惜小貝說了,自己這些人不能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