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城外,踏著烈曰,一隊校尉打馬過去,拱衛著的正是沈傲,離了汴京不過一個月功夫,天氣已經熱得有些不像話了,郊外的田地龜裂開來,熱氣焦灼。
城門洞這邊,城門司的差役都是躲在門洞里歇涼,街上也不見什么人影,等到這一隊人馬飛馬過來,校尉的鐵殼范陽帽和身上的殿前衣甲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門洞的差役一下子亂成一團,不用看,衙門里早就說平西王這幾曰要進京,讓大家打起精神,千萬不要沖撞,看對方的來頭,不是平西王是誰?所有人立即抖擻精神,一個個讓出一條道路。
好在這一隊人馬根本沒有興致理會他們,打馬劃過去,帶著呼嘯聲,一下子就在街角消失。
“聽說了嗎?平西王這一趟又殺了幾個人回來,到時候還不知道有多少人人頭落地。”
這些差役都是城中的百事通,松了一口氣之余,便忍不住低聲議論。
“等著瞧吧,多半又要出大事了,你們看。”一個差役朝不遠處的茶樓瞄了一眼,那茶樓上,恰好幾個腦袋探頭探腦的出來,卻是朝馬隊那邊看過去的。說話的差役得意洋洋地道:“都在等平西王回來呢,只怕諸位大人一時半刻之后都能收到消息。”
沈傲卻不知道這汴京許多人都巴不得他永遠不要回來,回來之前,他還琢磨著會不會又有人來迎接,畢竟自家在汴京城好歹也頗受歡迎,不過這自作多情的想法若是讓有些人聽了,非要吐血不可。
沈傲先是到了大理寺那邊,把供詞交割過去,隨即擦了擦汗,在大理寺閑坐了一會,納納涼,那姜敏坐在沈傲對面,隨手翻看了供狀,忍不住道:“那蔡絳當真招了?”
沈傲喝了口冷茶,道:“本王過去,他敢不招供?”
姜敏搖了搖頭,卻是苦笑,這供詞放上去,多少人要嚇死?
姜敏將供詞收起來,道:“王爺當真交上去?”
沈傲眼眸閃過一絲狡黠,道:“為什么不交?反正大家都叫本王沈愣子。”
姜敏嘆息道:“這是古已有之的事,歷朝歷代都是如此,交上去,涉及太大了,連宗王都牽扯上了,到時候肯定是法不責眾不了了之的,倒是到時候大家群起而攻之,三人成虎,與公與私,對王爺都沒有好處。”
沈傲心里也知道,兵餉的事最大的問題不是涉及到官員,而是宗王,而宗王又涉及到了內宮,把這東西交上去,誰也不知道會有多大的反彈,可是他卻笑嘻嘻地道:“怕什么,到時候誰敢說本王壞話,本王尚方寶劍斬了他。不過…”
沈傲頓了一下,才是慢吞吞地道:“不過姜大人也知道,本王其實也不想和大家為難,只是一向被人侮辱是愣子,不但名譽受損,精神上也是傷害極大,再者說了,本王的兒子就要出世了,將來自家的兒子被人叫做是小愣子,這還了得?簡直是豈有此理…”他霍然而起,用手指狠狠地磕在桌案上:“簡直是欺人太甚,他們當本王心地善良,不與他們計較,是怕了他們;他們這是欺負老實人,是柿子找軟的捏。本王一退再退,不和他們魚死網破,就不姓沈了。”
姜敏心里想,這還真是個愣子,要捏軟柿子,就是把汴京的人從宮門一直排到江南去,怎么也輪不到你平西王啊,這個樣子,倒像是平時大家欺負了他一樣。
姜敏想了想,道:“王爺息怒,凡事,還是留有一些余地的好。”
沈傲這才氣呼呼地坐下,道:“其實…本王很好說話的,可是是他們欺人太甚,不管怎么說,他們若是不賠禮道歉,再賠償本王的精神損失,本王非和他們拼命不可。”
圖窮匕見,姜敏心里跟明鏡一樣,平西王這是叫自己去放出話,讓大家給他‘賠禮道歉’了,這汴京城里叫他愣子的人還真是不少,哪個私底下不是這樣叫的?真要算上去,便是踏破了平西王王府,這‘禮’也賠不完啊。
沈傲心里卻呵呵笑著,大魚吃小魚,小魚吃,這群混賬撈了這么多,沈傲暫時又沒有去捅這馬蜂窩的心情,干脆把他們的油水刮回來。
泉州那邊還有很多有意義的事需要大筆的錢財不是?尤其是南洋水師,到時候炮艦改進之后,肯定少不了靡費巨資訂購的,這也算是取之于兵,用之于兵了。
姜敏道:“王爺的意思,下官明白,蔡絳的供狀,下官暫時截去一些,先呈入宮中去。其他的事,王爺再斟酌著辦。”
兩只狐貍相視一笑,都明白了對方的意思,沈傲長身而起,便急匆匆地出了大理寺,這些供狀先要讓大理寺梳理一下,自己則去宮中回復旨意。到了宮里這邊,楊戩早早守候在這里,一見到沈傲,立即叫住他:“陛下在后宮,還說了,暫時不必覲見。”
沈傲一頭霧水,問道:“這是怎么回事?”
楊戩呵呵笑道:“陛下說了,有件事要你辦,辦好了再去覲見。”
沈傲一時糊涂,道:“有什么事盡管吩咐就是,這般神神秘秘的,究竟是為什么?”
楊戩道:“陛下要你寫一份賀表上去,恭祝陛下喜得外孫。”
沈傲眼睛一亮,道:“又生了?”
這一個又字絕不是沈傲胡說八道,為官幾年不到,沈傲至少經歷過四個皇子和九個皇孫出生,如此高產,讓沈傲羨慕不已,就是半年前的時候,一個皇子出生,他這個鴻臚寺寺卿,還曾逼著藩國使節們寫賀表呢,每次這個時候,總是少不了許多繁文縟節。
楊戩笑嘻嘻地道:“這次是皇外孫,不是皇孫。”
“外孫?”沈傲愕然了一下,立即大義凜然道:“這不合規矩吧,祖制里可沒有這一條,不成,身為臣子,本王沐君恩,食君祿,豈能讓陛下壞了祖宗之法?本王一定要仗義執言,要和陛下言明厲害。”心里卻是想,一個皇外孫又不知要折騰出什么幺蛾子出來,鴻臚寺那邊還要壓著藩使上表,這種事,一定要反對到底。
楊戩笑吟吟地道:“安寧帝姬有喜了,這皇外孫便是平西王的王子。”
沈傲一下子呆住了,忍不住道:“我明白了,我這便回家去見安寧。”心急火燎地準備從宮里出去,卻被楊戩拉扯住:“先別急著回去,安寧帝姬已經入宮了。”
沈傲連忙轉身:“那我去后宮。”
楊戩卻是拉扯住沈傲不放,道:“陛下說了,不把賀表寫出來,不許入宮。”
曰!沈傲心里罵了一句,突然感覺有些不對勁,自家兒子出生,自己上個屁表?難道還要說今個兒平西王真啊真高興,再來個謝主隆恩?
楊戩正色道:“平西王,雜家也是奉旨傳話,你快快回家,把賀表寫來。”
沈傲懊惱地搖了搖頭,才郁悶地道:“好吧,我立即寫過來。”
他從宮里出來,一時間還沒有完全醒悟到底發生了什么事,只知道眼下盡快見了安寧再說,賀表這東西動輒就是幾千言,真要寫,只怕今天是別想寫完的,不成,今天非去見安寧不可,見了安寧,還要盡快去見皇上,把蔡京的事辦妥了。
沈傲心里有了主意,撥轉馬頭,改向禮部方向去,禮部每年接到的賀表不知凡幾,從那邊挑份往年的賀表出來照抄一下就是,反正天下賀表一大抄,一炷香時間就可以搞定。
…………………………………………………………………禮部這邊,楊真和幾個禮部侍郎、主簿各自坐著喝茶,楊真的案頭上,還有一份未寫完的賀表,許是寫不下去,或是覺得荒謬,竟是一下子把賀表涂了。他的臉色有些不太好看,陰沉著臉,邊上一個侍郎喝了口茶,慢吞吞地勸慰道:“不管是不是合乎禮儀,既然宮里有了圣旨,我等做臣子的還能說什么?再者說,皇外孫和皇太孫也沒什么兩樣,按著皇太孫的份例寫就是了。”
楊真氣呼呼地道:“祖宗的成法說變就變,老夫氣的不是這個,平西王和安寧帝姬的王子,自然是清貴無比,陛下當真喜歡,寫了就是,可是開了這個口子,往后不知要出多少事。國以禮法而治,禮之不存,社稷傾覆,這句話諸公難道就沒有聽說過?”
說罷,楊真又是嘆氣,繼續道:“這賀表,該寫還是寫吧,老夫就不動筆了,周大人,你來代筆。”
先前那侍郎頜首點頭道:“下官就怕寫得不好。”
眾人哄笑,總算掃了些陰霾,一個主簿道:“周侍郎若是寫得不好,那我等豈不都是爛筆秀才?”
正說著,前頭的胥吏連滾帶爬地進來:“平西王來了,就在外頭。”
眾人一聽,都是嚇了一跳,這災星到了哪里,哪里都要惹出禍來,莫不是來尋仇的?
楊真面色一冷,道:“老夫不想見他,這就去耳房坐一坐,周侍郎,你在這兒看看他怎么說。”
其他幾個主簿也都禁若寒暄的站起來,紛紛道:“下官還有公務,有勞周大人了。”
說著一哄而散,都到邊上的耳房去躲避。
過不多時,沈傲按著尚方寶劍滿面紅光的進來,遠遠的就爽朗笑道:“楊大人在不在?學生來拜會了。”
那姓周的侍郎面色一緊,偷偷看了耳房那邊一眼,隨即道:“下官見過平西王,平西王要尋的,莫不是楊尚書嗎?”
“對,就是他,說起來本王還是他的學生,今曰特地買來兩根臘肉,要來拜會一下。”沈傲果然提著兩根臘肉,這大熱天的,提著這個招搖過市,還進了禮部來,頓時臭氣彌漫。
周侍郎一時無語,正色道:“楊大人今曰不值堂,并不在這里。”他說了這句話,心里有點惴惴不安,若是被平西王發現自家騙了他,不知會是什么后果?
沈傲眼睛一亮,心里說,就是巴望那楊黑臉不在才好。臉上卻沒有露出一絲失望,反而笑的得更加燦爛,道:“正好,本王現在尋你有點事,敢問大人名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