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乾順臉色變幻不定,他突然坐下去,又站起來,時而盯住沈傲,時而又沉默了一下,眼睛落在緊閉的門窗處。
良久,他慢吞吞的道:“只是懷疑罷了,沒有實據,也不過是猜測而已。”
他畢竟不是趙佶,到了這個時候,居然還能存留一分理智。
沈傲不疾不徐的道:“要查證,其實也簡單的很,不管是誰指使,宮里一定會有內應,陛下查一查太子殿下死之前三天有誰靠近過馬棚便知道。”
李乾順皺眉:“出來!”
沈傲愣了一下,隨即,耳房中,那個帶著沈傲入殿的公公面無表情的出來,他只是朝沈傲淡淡一笑,隨即躡手躡腳過來,慢吞吞的道:“陛下有何吩咐?”
李乾順道:“方才的話,你聽見了?”
這公公淡淡道:“奴才聽到了。”
李乾順道:“去查!”
公公點了點頭,快步出去。
沈傲微微一笑:“想不到原來隔墻有耳,這些話,小王本想和陛下一個人說。”
李乾順道:“懷德是朕最信任的人,他曾經伺候過太子,這些話,讓他聽見也無妨。”
沈傲也不再說什么。李乾順這時候什么也不說,只是從不遠處的書架子里拿出一本書看,只是他這時候到底有沒有心思去看書,還是根本就是拿書去掩飾他的失態就不得而知了。
其實要查也容易,馬棚那邊,單馬夫就有五十多名,各家的貴人要騎馬,都是派太監去取的,而要取,就會有記錄,宮里的貴人騎馬的并不多,三天時間也不算長,立即便能鎖定住幾個人。
……………………………………………………趙公公遠遠的暖閣里逗留,暖閣外頭,武士和內侍都是遠遠的衛戍等候,趙公公負著手慢悠悠的走過去,朝一個太監搖搖手。
那小太監立即快步到趙公公身邊,低聲道:“趙公公…”
這太監接過玉佩,摸了摸成色,頓時大喜,忙不迭的貼身藏好,道:“這可是好貨色,說不準是楊公公順手牽羊從淑芳閣里偷來的。”
趙公公呵呵一笑:“和咱們沒干系,他偷他的,咱們贏咱們的,問罪起來也落到咱們頭上。”
小太監喜滋滋的道:“這倒也是,那就多謝趙公公了。”
趙公公四顧了一眼,驟起眉:“怎么?你就一直站在外頭?那沈傲和陛下還沒有說完話?都過了一個多時辰,有什么話要說這么久。”
小太監笑呵呵的道:“誰知道呢,不過中途陛下叫了武士進去了一趟,武士們方才還在議論呢,說什么太子,越王的,教人一頭霧水。”
趙公公眉宇閃了一下,目光立即變得嚴厲起來,卻又是一笑:“這倒真是奇了,太子和越王與那沈傲有什么干系?這姓沈的據說犯了滔天大罪,怎么?還想脫罪不成?”
小太監諂媚一笑:“趙公公,方才陛下說了,誰也不許靠近暖閣,方才那些話,可不要亂說,吃罪不起的。”
趙公公頜首點頭,拍了拍他的肩:“雜家隨便走走,這些事,和雜家也沒什么干系,隨口一問而已,自然知道宮里的規矩。你在這當值吧,雜家走了。”
說罷,轉身要走。
這時候一個人道:“且慢!”
遠處,李乾順稱作懷德的公公負著手,陰冷的走過來,在他的身后,兩個金甲武士尾隨其后。懷德剛剛從馬房那邊過來,一雙眼睛似笑非笑的盯住趙公公,一步步走過來:“趙公公這是要往哪里去?”
趙公公在宮里地位崇高,可是見了懷德,卻沒有怠慢,立即躬身道:“回大公公的話,雜家剛剛卸了差事,隨意走一走,這就回去歇息。”
懷德淡淡笑道:“趙公公不必去歇息了,來人,帶他去一個好去處。”
金甲武士聽令,立即抽出刀來,兩柄森然長刀,頂住了趙公公,趙公公面如死灰,口里不甘的道:“這…你們這是做什么?”
懷德冷冽一笑:“待會兒趙公公就知道了。”
…………………………………………………………………………暖閣里的紅燭已經燃盡,亮堂的屋子里,漸漸昏暗下來,門窗都已關閉,光線暗淡。李乾順和沈傲在灰暗之中都沒有說話,沈傲大致有十二個時辰沒有睡,坐在這錦墩上,竟是不知什么時候睡了,微微打起了呼嚕。
李乾順聽到動靜,抬眸起來,看到沈傲坐在錦墩上的不雅睡態,微微搖頭,隨即吁了口氣。
正在這個時候,暖閣的門輕輕張開,懷德躡手躡腳的進來,木然的走到李乾順身邊:“陛下,查出來了。”
李乾順看著書道:“說。”
懷德道:“那三曰,馬房出入的只有一個,是渝淑宮的趙錢。奴才立即把趙錢收押起來,嚴刑拷問。”
李乾順淡淡道:“這么快就招供了?”
懷德點頭:“涉及到太子,自然不能小視,奴才略有些手段,那趙錢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開始還咬著牙關不說,后來奴才說了一句話,他便招供了。”
李乾順仿佛不急于知道真相一樣,淡淡道:“說了什么話?”
懷德道:“奴才對趙錢說,他在龍興府還有兩個侄子。”
李乾順放下書,深吸口氣:“指使的是誰?”
懷德深深行了個禮,抬起眸時,眼中閃過一絲怨毒:“越王!”
李乾順站起來,雖是盡量平靜,終究還是露出猙獰,恨恨的一掌拍在御案上,啪的一聲,將御案敲的砰砰作響。
沈傲這時候驚醒過來,雙眼一張,擺正了坐姿,眼眸還有一分茫然,立即道:“陛下,我們說到哪里了?”
李乾順惡狠狠的道:“說到有人弒殺儲君!”他的眼眸通紅,一字一句的道:“這個畜生,豬狗不如的蠢物,一母同胞,虧得朕還信任他。”
沈傲立即反應過來,此事已經查實了,他的猜測一點也沒有錯。沈傲道:“陛下是否可以赦免小王無罪?陛下應當知道,神武軍是越王的軍馬,李旦更是越王的走卒。擊潰神武軍,對陛下只有百利而無一害。”
李乾順冷笑搖頭:“殺我國族,罪無可赦!”
沈傲目光一冷,棋差一著,千算萬算,想不到李乾順最后仍然不甘休。
李乾順陰惻惻的道:“朕給你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除掉越王,赦你無罪!”
沈傲深吸口氣,這才明白李乾順手段的高明之處。這件事揭露出來,自己本可以置身事外,隔岸觀火,李乾順想必也早已預料到自己的心思,卻來個戴罪立功,等于是逼自己站到李乾順一邊,為他充當手足。
沈楞子一輩子沒有吃過虧,最大的便宜,也被趙佶占了,今曰剛從虎穴逃出來,又進了狼窩,心里不免悲催,只是這個時候,他立即拍著胸脯道:“身為西夏國的準駙馬,誅除國賊,小王難辭其咎,陛下但且吩咐便是,刀山火海,小婿絕不皺眉。”
這就是沈傲的陰險之處,既然木已成舟,反正要一不做二不休的,與其扭扭捏捏,還不如做出一個愿意效勞的姿態,順便把這個西夏駙馬,翁婿之親的關系坐實了,省得李乾順耍賴。
李乾順深深吸了口氣,霎時變得無比冷靜起來,慢吞吞的道:“那逆賊收買人心,在國族中有很大的威望,要誅除,也不容易。”
沈傲頜首點頭:“小婿也知道,越王手底下,還有個龍穰衛,其他禁軍,也有不少藩將是向著他的,所以要動手,就必須從容布置。”
李乾順道:“你有什么辦法?”
說到殺人,沈傲很有心得的道:“說難也難,現在要做的,就是麻痹住他,讓他不要起疑,陛下,那趙公公既然是他的心腹,或許可以用一用。”沈傲頓了頓,苦笑道:“除此之外,越王這一次拿小婿來做文章,我們便將計就計,不如…”
之后的聲音,越來越低,李乾順猶豫了一下:“除去越王之后,他的羽翼和死黨該如何處置?”
沈傲淡淡笑道:“換作是小婿,辦法只有一個,他有多少死黨,我便殺多少,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陛下莫要婦人之仁。”
李乾順陰惻惻的頜首:“懷德,你聽清楚了嗎?”
懷德躬身道:“奴才聽清楚了,這就去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