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住供精彩。
一直到了夜半時分,文尚才帶著人滿是疲倦地回來,他渾身染血,陰沉著臉,不需通報直接進入大都督府。
“程遠,如何了?”
文仙芝霍然而起,程遠是文尚的字,文仙芝開口不以官職相稱,便有慰勞的意思。
文尚跪在地上,吁了口氣才道:“末將愧對大都督栽培…”
文仙芝臉色驟變,憤怒之情溢于臉上,冷漠地道:“你是說,災民沒有沖入欽差行轅?沈傲也沒有死?”
文尚垂著頭,一句話也不敢說。
“廢物!”文仙芝拿起桌上的茶杯,狠狠地摔在地上,茶杯摔成了數瓣,碎渣飛射到文尚身上,文尚的臉頰上,霎時淌出泊泊的血來。
文尚吭都不敢吭一聲,這時候文仙芝在火頭上,任何辯解都沒有用處,只是重重地叩頭,道:“末將沒有用,末將該死,請大都督懲處!”
文仙芝的眼眸變幻,冷冷地道:“到底怎么回事?你說清楚。”
文尚道:“原本四處驅殺,流民都是沒命地朝欽差行轅沖,可是平西王的親衛仗著知府衙門的高墻,拼命拱衛,竟是滴水不進,這些人號令如一,又都魁梧雄壯,雖然只有千人,卻一個個無人披靡,又仗著地利,流民一地沖過去,足足一個下午,竟還是沒能殺過去。弟兄們人困馬乏,再者天又黑了,末將擔心出事,才帶人回來。”
文仙芝鐵青著臉道:“沒用的東西!”他怒氣沖沖地坐下,淡淡地道:“沈傲不死,你我必死。”
文尚道:“怕什么?這一趟,我們也算是替他解圍,他能拿我們怎么樣?”
文仙芝搖頭,道:“彈壓了幾個刁民,自然不算什么,那平西王也做不出什么文章來。”頓了一下,接著道:“本督擔心的是他要救自家的泰山,就一定要讓人來背這黑鍋,能背得起這黑鍋的,太原城中也唯有我了。”
文尚道:“那鄭國公…”
文仙芝繼續搖頭道:“他是國公,又是國丈,又無官職,那時候自身是在汴京操控局面,怎么能怪到他的身上?”他苦笑著道:“如今咱們動不了平西王,接下來該是姓沈的動手了。”
文仙芝顯得很是沮喪,慢悠悠地道:“本督年紀大了,也該致仕回鄉養老了,這官,不作也罷。”
文尚驚訝地道:“大人何必如此,咱們…咱們不是還有一拼之力嗎?”
文仙芝哂然一笑道:“拿什么拼?還是及早抽身的好。來人…”
一個家人躬身走進來,道:“老爺…”
文仙芝道:“代本督去給平西王問安,就說在太原城中發生了民變,本督汗顏至極,好在彈壓及時,讓殿下受驚了,明日老夫在這總督府設宴,給殿下壓驚。”
這家人躬身去了。
文仙芝對跪在地上的文尚道:“好在這一次是彈壓亂黨,在外頭人看來,這平西王還欠著老夫一個人情,這一次再屈身給他一個臺階,以平西王的聰明,想必今日的事也只能作罷了。你回營去吧,本督這便上疏,具言你彈壓民變有功,到時候等著朝廷升賞。”
文尚唯唯諾諾地道:“末將豈敢居功?”
文仙芝毫不猶豫地道:“本督說你有你就有,下去!”
文仙芝的家人匆匆到了欽差行轅這邊,這時候天已經漆黑,一地的尸體狼藉一片,許多校尉們走出來收拾尸首,飛雪之下,暗淡的燈火,隱隱約約的照看之下,顯得森嚴恐怖。
來傳信的人不禁打了個哆嗦,躡手躡腳地過去,生怕踩到了尸首,好不容易到了大門這邊,這里已經清掃干凈,門口守著兩個校尉,校尉木然不動,眼睛在暗淡的燈火之中星亮有神。
“鄙人是大都督府主事王賢,求兩位軍爺通稟一聲。”說著遞上文都督的名刺,訕訕地笑著。
門口的兩個校尉聽到大都督府四個字,眼眸如刀一樣掃了他一眼,宛若這凜冽朔風一樣無情,可是很奇怪,他們居然什么都沒說,一個人留在這里,另一個人默不作聲地拿著名刺進去。
過了一會兒,有人道:“請進去吧。”
王賢訕笑著點點頭,撂著袍裙進去,沿途所過都是挺著刀兇神惡煞的校尉,他只是個下人,便是在大都督府也沒有見過這般大的陣仗,沒見過這般的肅殺,不禁背脊有點兒發涼,加急了步子,繞過影壁、天井,又過了三重儀門,才終于到了大廳,跨過了檻,納頭便拜:“小人見過平西王殿下。”
坐在這廳堂上首的正是沈傲,沈傲面無表情,高踞在公案之后,手中拿著一張單子看,他的眼眸這時候顯得異常的清澈,看不到憤怒和喜悅,沒有絲毫動人的感情,聽到王賢的唱喏,只是嗯了一聲,徐徐道:“文仙芝叫你來做什么”
王賢道:“小人奉老爺的令,說是這太原城中發生了民變,大都督身為太原鎮守,汗顏至極,好在大都督彈壓及時,只是讓殿下受驚了,明日午時,我家老爺在總督府設宴,給殿下壓驚,萬望殿下賞臉屈尊。”
他不敢抬頭,這些話都是看著自己鞋子說出來的。
沈傲露出微微笑容,將手中的單子放下,目光落在他的身上,道:“文仙芝要請本王喝酒?”
在這太原,誰敢直呼文都督的名諱?偏偏王賢知道,獨獨這位沈傲沈欽差呼得,不敢說什么,只是道:“請殿下屈尊,大都督府上下蓬蓽生輝,恭迎王駕。”
沈傲淡淡地道:“大都督府,本王當然要去,不過這酒…”沈傲哂然一笑,道:“就不必了,只是不知你們大都督府的家眷有多少口人?”
王賢呆了一下,不知平西王為什么問這個,遲疑地道:“總計三十七口。”
沈傲遺憾地道:“怎么這般少?”
王賢心里苦笑,家眷這東西難道還分多少的嗎?況且,這又和他平西王何干?心里腹誹,口上卻是無比恭敬地道:“讓平西王見笑了。”
沈傲道:“你現在可以回去告訴文仙芝…”沈傲一字一句地道:“告訴他,叫他洗干凈自己的脖子,他的腦袋,好好地寄放著,明王去取!”
王賢驚訝地啊了一聲,一時反應不過來,只以為自己聽錯了。
沈傲從舌尖里蹦出了兩個字:“快滾!”
王賢如受驚的兔子,再不敢說什么,立即連滾帶地爬著出去。
沈傲用手撐著公案站起來,惡狠狠地道:“總共是一千六百四十九條性命,姓文的用一家老小來償還吧!”
側立在一邊的宋程宋押司恰好在這里等候差遣,不禁道:“殿下,無論怎么說,大都督府都沒有錯,他們彈壓民變,也是按著朝廷的規矩…”
“規矩…”沈傲打斷他,冷冷地道:“本王有自己的規矩,本王的規矩就是有人必須要死,宋程,明日清早,你帶著差役去敲鑼,將災民都聚集起來,就聚在這欽差行轅外頭。”
宋程擔心地道:“怕就怕再有人滋事。”
沈傲淡淡地道:“當然要滋事,不過這一次滋事的不是災民,是本王!”
他又向一邊的童虎道:“童虎,今夜讓將士們好好歇一歇,明日清早五更天的時候集結。”
童虎抱手領命,道:“卑下遵命!”
沈傲略帶疲倦地道:“本王也乏了,明日清早,還有許多事要做,諸位都散了,各自歇了吧。”
那王賢如喪家犬一樣被沈傲趕了出去,連夜回去尋文仙芝將沈傲的話重復了一遍。文仙芝聽了,不禁倒吸了口涼氣,這時候也不禁感到后頸冷颼颼的。
為了幾個刁民,那沈傲是要發瘋不成?他有些不敢確認,沉思了片刻,覺得沈傲應當只是嚇唬自己。不說別的,姓沈的要拿了自己腦袋,理由是什么?自家是太原大都督,堂堂二品大員,封疆大吏,手握太原軍政。沈傲敢斬一個知府,難道還敢把刀架在自家的頭上?
文仙芝確認自己沒有把柄抓在沈傲手上,只要沒有把柄,誰能動得了他?
文仙芝不屑地笑了笑,道:“要取本督的首級,也等那姓沈的尋到了本督的罪證再說,本督倒要看看,他到哪里去尋本督的把柄!”他揮手讓王賢出去,道:“到門口去看一看,或許今夜鄭國公會來。”
說著,在這燈火之下,拿起蘸了墨的筆來,伏在公案上寫起奏疏。這奏疏自然是陳說今日民變之事的。事情很明朗,有宵小不軌之徒,煽動民變,圍了欽差轅門,平西王殿下危如累卵,性命只在旦夕之間,文仙芝身為太原大都督,當機立斷,命都虞侯文尚率軍馳援彈壓,是日,斬亂賊一千六百余人,梟首一千余級,都虞侯文尚驍勇,身先士卒,親手斬殺九人,大捷,平西王安然無恙。
這份奏疏乍看之下,顯是報功的奏疏,可是認真再咀嚼一下,這報功的同時,也將事情的原委原原本本地說了個清楚。
文仙芝心里早有腹稿,所以只用了半個時辰不到,一篇辭藻華麗、洋洋數千言的奏疏便已經落成。文仙芝知道官家喜愛行書,尤其喜好王右軍的字,因而這一手行書仿的是王右軍的字跡,他的筆力蒼勁,又刻意追求圓潤飽滿,乍看之下,這行書倒也算是不差了。
放在公案上任由墨跡自干,將筆擱在筆筒上,文仙芝哂然一笑,心里想,不管如何,雖說沈傲沒死,卻也讓他吃了一次啞巴虧了,那姓沈的既然不識相,自然繼續和他周旋到底了。
心里正想著,外頭那王賢去而復返,道:“老爺,鄭國公他老人家果然來了。”
文仙芝心里說,他當然要來,出了這么大的事,沈傲還沒有死,他還能坐得住嗎?這個老狐貍,要時時提防一些。他板起臉,負著手道:“隨本督去迎接貴客…”
關于書友說,要帶很多兵馬去太原,老虎這里解釋一下,沈傲的目的是去救災,太原的糧食已經十分緊缺,你帶個十萬八萬大軍去,你是去救災還是去做蝗蟲?就算只有一萬人,也算是大軍,大軍未動,糧草先行,等糧食運到太原,只怕春天都到了,花兒也開了。這是賑災,不是打仗。賑災講的是時效性,臨行都很倉促,不可能萬事俱備,一千五百人,老虎是計算過的,多了就是累贅,少了也不行。
至于有書友說,要對付文仙芝和鄭克還不容易,放縱災民去搶糧就是。這個…老虎不知道怎么說,要知道,文仙芝手上有十萬的邊軍,你放縱災民去搶,不管在任何朝代,任何地方,都是謀反;只要是謀反,文仙芝一聲令下,殺個寸草不生都是大功一件。
最后,還是求,老虎謝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