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板上,先是一個鐵殼帽的校尉舉刀出來,接著是一列列的水軍,到了棧橋,他們并不急于立即上岸,而是先列好了隊伍,打起了旗幟,校尉走在最前,口令聲發出來:“平槍!”
嘩嘩……最前一排的長槍放平,躍躍欲試。
“引弓!”
后排的弓手搭上弓箭,斜角引向半空。
“隨我前進!”
一條條的棧橋上,密密麻麻的隊列開始徐徐向前,放眼望去,那海灣處幾十上百處棧橋,都被黑壓壓的人頭蓋住。
碼頭和貨棧這邊的廂軍看了,心里不由生出寒意,這倒也罷了,最令他們恐懼的是不知接下來該如何辦,打?不說能否打贏,打了形同造反,怎么打?不打,不打人家擺明了他殺過來,一點和你商量的余地都沒有。
這時候,船上的風帆降下,卻是一葉葉雪白風帆掛出來,上頭都寫著殷紅的大字一一6欽命厘海,。欽命兩個字尤其醒目,廂軍們看了,更是士氣皆無。都頭、奉侯們見此,也都亂了陣腳,看一列列水軍就要從棧橋上過來,這時候已是心亂如麻了。
“水軍聽令。”一列列隊前的校尉大吼,長刀已經舉向半空了:“吾等奉旨入泉州,但有阻攔滋事的,以謀反論處,殺無赦!”
“殺!”水軍這邊士氣大振,隨著校尉長刀前指,頓時爆發出一陣大喝接著踏著靴子,隨校尉加快了步伐。
這句話既是說給水軍聽,又何嘗不是告誡廂軍,大家當兵吃糧,當然知道謀反的后果,便是死了,那也是白死,遺臭萬年姑且不論,反正是一丁點好處都沒有,可就算是把水軍打回海里去又能討到什么好處?
望遠樓那邊,廂軍指揮龔興急促促的帶著一隊親衛打馬過來,水軍出奇的強硬,將他的部署全部打亂原以為有廂軍在這邊和他們對峙他們萬不敢輕舉妄動,他的目的,也只是將水軍嚇阻在海上再等四大姓海商那邊發力而已。可是人家壓根就不吃他這一套,上來就是一陣亂箭,把廂軍的氣勢死死壓住,將廂軍逼退到碼頭處,水軍上了棧橋,更是一副對陣的姿態,再這樣下去,要嘛是廂軍崩潰要嘛就是廝殺了。
龔興心里叫苦不迭,趕到就近的碼頭那邊,都頭帶著幾個人過來劈頭蓋臉的便道:“大人,怎么辦?”
龔興故作鎮靜道:“怕什么他們不過是恐嚇我等罷了,不必怕,謹守本份!”
他話音岡落對面的旗幟已經離碼頭越來越近,獵獵戰旗之下校尉大喝一聲:“聽我號令,陷陣!”
“陷陣!”水軍爆發出大吼,平舉著長槍,第一列如長蛇一般猛沖過去,廂軍這邊還沒有做好準備,甫一接觸,便被擊了化零八落,原本就松松垮垮的隊伍更是不成樣子了。
更有被長槍刺穿的廂軍,爆發出最后的哀鳴,嗚呼一聲倒在血泊。不止是這邊,各處棧橋和碼頭,到處都爆發出喊殺,水軍沒有絲毫猶豫,都是一列列挺槍突入進敵陣,隨即是第二列、第三列,每一次沖擊,都是威勢十足。
龔興嚇得呆了,咬牙切齒的道:“姓沈的居然真敢動手,來…”來人,快,給城內稟告。”
人見了血,立即就瘋狂起來,尤其是這些士氣如虹的水軍,經過操練之后,仿佛有無窮的精力需要宣泄,一浪接一浪的沖擊,更是教他們再無顧及,校尉在前打頭,后頭的水軍毫不猶豫的撲進去。
廂軍這邊一開始還在苦苦支撐,眼見水軍越來越多,心中又有顧忌,立即便有人開始棄了武器潰逃,這種對陣沖殺,一旦有人生畏,立即便支撐不住,有了第一個,就有第二個,結果越來越多。校尉適時大喊:“不要追殺逃兵,只殺抵抗天兵的。
數百個校尉一齊喊出這些話來,聲勢極大,結果抵抗的越來越少,潰逃的越來越多,都頭、虞侯們阻不住,便干脆自己也逃了。
龔興眼見大勢已去,嘆了口氣,撥馬往城內逃竄,他騎著馬最是醒目,立即被人引弓射下馬去,一支羽箭貫穿了他的右腿,鮮血泊泊流出,血肉翻飛,痛的他在地上打了幾個滾,等他好不容易恢復了幾分神智,已有七八支長槍對準了他。
只是一炷香功夫,廂軍便徹底崩潰,水軍們這時隊形并不見紊亂,一部分追擊入城,一部分打掃戰場,絲毫不見混亂,遇到潰兵,入城的水軍也不追殺,只是搶占內城城門。
沈傲從旗艦上順著船板下來,落到棧橋上,舉目望了泉州一眼,帶著一隊親衛到了碼頭,那邊已有校尉一個個來稟告戰況,沈傲只是頜首點頭,倒是對結果并不意外。這一場登陸戰從一開始比的就不是人數多寡和士氣,而是人心,水軍們奉旨行事,有欽差做后盾,完全沒有絲毫顧及。而廂軍畏首畏尾,既聽命指揮,又顧及欽差水軍的身份,這一打,勝負就已經出來了。
再加上水軍人數比之廂軍只多不少,經過一段時間的操練,令行禁止還是能夠做到,只要沈傲痛下一往無前的決心,勝負早已明朗。
幾個校尉拉著一個瘸腿的廂軍將領過來,興沖沖的道:“沈大人,抓到了廂軍指揮龔興。”
那龔興此時只顧著傷痛,整個人如斗敗的公雞,低垂著頭咬牙忍著疼痛,沈傲只輕描淡寫的瞥了他一眼:“好好的審問,先丟到一邊去,到時候再一并收拾。”
內城那邊,誰也不曾想到碼頭的時局轉化的這么快這邊的廂軍有的正思量著是否把城門關了,可是想歸想,卻沒人敢做,阻擋欽差,那是大罪,人家都登岸了,這個時候再垂死掙扎,這不是找死?接著便是潰兵進城,追兵又接蹬過來,城門附近不少家丁打扮的人看到這個局面,什么也顧不了,立即匆匆回各自的府邸去。
崔家這邊已經亂成了一團,消息一個比一個壞崔簡和崔炎幾個崔家的骨干失魂落魄的聚到一起崔簡哆嗦了下嘴唇:“收川…收拾家當吧,能帶走的都帶走,這泉州不能留了。”
可惜幾個家里的族叔輩不同意紛紛道:“咱們崔家在泉州這么多年,拋了家業就是落水狗,能到哪里去?再者說,崔志還在汴京,位列三省,欽賜的龍圖閣大學士,姓沈的又抓不到我們通海盜的罪證,能奈我何?”
崔炎也道:“家父畢竟在汴京姓沈的就是得了失心瘋,也不敢把咱們崔家怎么樣,不就是教咱們崔家繳稅嘛,繳了就是。”
崔簡失魂落魄的搖頭:“你們不知道不知道啊,咱們崔家樹大根深,是雞要殺給猴看的。”
正說著,后園便亂了有個主事跟齡的過來,哭告道:“老爺”…,不好了,有幾個不長眼的家丁闖入了后園搶掠庫房…還…還見色起意……”
“混賬!”崔簡氣的咬牙切齒:“還不快帶人去彈壓!”
這主事打了個哆嗦:“人都散了,說是崔家大禍臨頭,能跑的都跑了,沒一個忠心為主的,不落井下石就已是有良心的了。”
崔簡嘆了口氣,一時木然,崔家的家丁長隨,大多都是水手出身,做的好,看著手腳麻利,便召進來伺候,也算是對這些人的獎掖,可是這些人雖然干練,卻也都是好勇斗狠的兇徒,從前崔家顯赫的時候倒也罷了,誰也不敢鬧出什么事,這個時候便趁機而入了。
崔炎氣呼呼的道:“豈有此理,我去看看。”
崔簡擺手攔住他:“罷了,罷了,不要理會,不要理個,…“他哆嗦了一下,費了很大的勁才道:“眼下這個時候,炎兒,你爹把你托給我,你不能出事。”
這里鬧的正兇,市舶司那邊也是如此,張公公聽到水軍入城,當即便昏厥過去,被個差役救醒了,便開始抱頭痛哭,這太監的秉性說來也怪異,方才哭得要死要活,突然一下,他又不哭了,陰測側的對下頭目瞪口呆的狗腿子們笑道:“雜家怕什么,怕什么?姓沈的是什么東西,他是什么東西,雜家是宮里的人,他能殺雜家的頭?真是天大的笑話。”
他整了整衣冠,叫人拿了手帕來擦了眼淚,隨即大笑:“都不要怕,恪守自個兒的本份,天塌下來,有雜家撐著,壓不死你們。”他神氣活現的左右看了狗腿子們一眼,繼而道:“雜家七歲入宮,十九歲便伺候著太皇太后,蒙太皇太后他老人家垂青,得以得了這個差事,他沈傲有天大的膽,有本事動雜家一根毫毛。”
下頭的人被他這么一說,也覺得有禮,紛紛道:“張公公,您倒是沒事的,可是咱們這些下頭當差的肯定要被姓沈的拿去治罪的,張公公…”
張公公呵呵一笑:“放心,雜家保你們無事。”
轉運司那邊,胡海也是急了,聽了消息,他正端著茶要喝,待傳報的人把消息說了,他面色一黑,將茶盞狠狠摔在地上,大罵了一句:“龔興誤我!“接著站起來,負手在衙堂里團團的轉,等他駐腳的時候,臉色更是惶恐不安,讀書中試,再到外放做官,這是幾十年的辛苦,想不到栽到這個事上,真是不甘。
這里雖是泉咐,可是沈傲的經歷胡海知之甚詳,大家都是士林之人,風評早就流傳了,更何況沈傲是那種隔三岔五都要鬧出事來的主,想不知道他,難。
就是這務一個人,中了狀元,坑過王黼,踩過蔡絳,殺過皇子,一旦給了他機會,他能放過自己?
胡海不是商人,少了商人的精明,卻多了幾分洞悉人心的智慧,更不是張公公那種閹貨,死到臨頭還嘴硬的井底之蛙。以沈傲往日的做派,這筆賬要算清楚,肯定是要無數人頭落地的。
怎么辦,怎么辦?胡海抬起頭,望著案后6明鏡高懸,的匾額發呆,官丟不丟是小,命才是最緊要的,要保命,就得有價值。
他咬咬牙,口里冷聲道:“就這么辦,到了今日這個地步,還顧得上什么?”
打定主意,立即叫了差役:“備轎,備轎,到城門去,迎欽差。”
許多差役據說都已經跑了,就剩下幾個老實的還留著“惶恐不安的問:“大人……城門那邊到處都是兵”川怕,怕傷了大人的性命。”
胡海瑞了那差役一腳,大喝道:“這也是你能理會的,快,去準備。”
差役連滾帶爬的去了,胡海整了整衣冠,總算定住了神,一步步到了衙門口,鉆入轎子。
整個泉州開始還有幾分動亂,那些逃回來的潰兵,三五成群的在城中搶掠,再加上地痞見了機會,也想趁機大撈一把,只是后來水軍進了城,三五成群的分散開來四處彈壓,漸漸的將這動亂的苗頭打了下去,此時反而一下子安靜了許多,街上一個人影都沒有,有時會有一隊水軍提著武器匆匆過去,看了這邊,也不怎么理會。
到了城門處,才知道內城的三處城門都封閉了,只有這一處面向港口的城門洞開,只不過這里的水軍最多,轎子還未靠近城墻,便有一個校尉大叫一聲:“停下,欽差有令,任何人不得出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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