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噠噠,在靜謐的夜中分外悠揚清脆,一只好像板凳模樣的東西,輕快的跑進了溫樂陽的視線中,立刻就有幾個隨行的好手潛了過去,淬厲的刀光掩在衣袖里,眼中卻都是不敢置信。
跑來的東西不是活物,幾根竹子被青藤捆成了個板凳的樣子,扭動著身體,站住了腳步,在‘板凳’的前面掛著一塊青色的布條,兩個大字凜然:即退。
小辣椒緊緊跟在溫樂陽身旁,目光里有是驚異又是好笑,不知道這條板凳除了送信還會干什么。
溫樂陽深深吸了口氣,鏗鏘的聲音遠遠送了出去:“烏鴉嶺駱家、九頂山溫家內室弟子求見七娘山大龍根,有信轉交!”
連喊了兩遍,沒有一絲回音,連天的密林中安靜得連落葉墜地都會嚇人一跳。
溫樂陽靜靜的感受著周圍,皮膚在呼吸中緩緩釋放出覺識的觸角,潮水般向著四周延伸開去,依舊什么也沒能發現。
嘩啦一聲,‘板凳’在送過信之后突然顫抖了幾下,散架了,除了竹篾就是細藤,沒有一絲可疑的地方。
溫不做湊過來低聲問兩個少年:“怎么樣,要不要追出去看看?”
溫樂陽搖搖頭:“讓大家休息了,明天繼續趕路。”
布置崗哨職業警戒這種事情,根本不用溫樂陽和小辣椒操心,溫不做早就安排的井井有條,這個人除了話嘮讓人沒法忍受之外,辦事倒干練老辣的很。
第二天的趕路依舊平靜,只是在晚上宿營的時候,又跑來了一只‘板凳’,依舊綁著塊青色的布條,兩個字:止步。
溫樂陽當然不會止步,也不管周圍有沒有苗人,朗聲把此行的目的又說了一遍,隨后倒頭睡覺。
第三天晚上路程已經行至大半,果然像溫不做說的那樣,氣溫越來越高,明明是隆冬時節,林子里卻熱的連單衣都快穿不住了。
第三只‘板凳’又來了,不過這次卻有些讓人摸不著頭腦,板凳光禿禿的,沒有布條。
溫不做檢查了半天,恍然大悟:“布條掉了。”板凳的一頭上掛著幾根布絲兒,在晚風里輕輕飄蕩。
溫樂陽失聲笑道:“布條沒了,板凳來有個屁用。”
溫不做也嘿嘿笑著:“咱們距離青苗的寨子只有一個白天的路程了,現在已經算進了他們的地盤,大伙都要加這些小心。”
七娘山已經近在眼前,無盡的山勢從枝椏間透露出來,重重的壓在所有人的頭頂,好像一個巨人,正在鄙夷的望著他們。
除了幾個暗哨之外,所有人都早早的入睡,篝火偶爾爆出噼啪的輕響,火星飛濺,躍起一道不夠絢爛的弧…
慕慕突然驚呼了一聲,睜開眼睛坐了起來,俏麗的臉上覆蓋著深深的恐懼。
溫樂陽不知什么時候已經跳到了她身旁,正關切的望著她:“怎么了?”
其他人也一驚而醒,沒有圍攏過來,反而各自散開去尋找敵人的蹤跡。
慕慕回了回神,蒼白的臉色又恢復了健康的粉暈,笑著搖搖頭:“沒事,做了個噩夢,夢見咱們都死了,真不吉利,夢說出來就破啦!”說著,還作勢向地面上吐了兩口口水。
可是溫樂陽的表情本來都放松下來了,聽到慕慕的噩夢之后,又陡然變得凝重:“咱們都死了?”
慕慕有些納悶的點點頭,溫樂陽卻毫無來由的說:“大部分兄弟是陷進泥沼里,我是掉進水里…”他的話還沒說完,小辣椒就驚叫著跳起來,仿佛有回到了剛才的夢魘中:“你…你怎么知道?”
溫不做還是一臉笑嘻嘻的湊過來,興高采烈的附和:“還有我,我是被樹藤勒死的…”小辣椒的寒毛都豎起來了,指著溫不做怒罵:“你知道愁嗎?”
溫樂陽望向其他人,所有人的臉色都變得古怪而蒼白,向著他緩緩點頭。
所有人都經歷了同樣的夢魘,溫不做依舊沒心沒肺的笑著:“苗子的巫蠱嘛,跑板凳,做噩夢,都是嚇唬人的,不用當真…”
話還沒說完,周圍一陣古怪的聲音,遠遠的傳了過來,雖然輕微卻異常清晰,聽上去就好像骯臟的稀泥之間在擁擠,偶爾還爆出一兩個氣泡,讓人感覺渾身都滑膩膩的難受。
溫不做皺著眉頭:“什么聲音?”立刻打出暗號,要值夜警戒的暗哨回應,幾聲嘶啞難聽的夜梟啼鳴,從他的嘴里響起。
周圍卻一片寂靜,除了遠處稀泥波涌的聲音,在沒有任何回應。
溫樂陽一躍而起,只留下了一句:“留在原地!”人影已經消失在樹叢的陰影里。
慕慕是駱家的入室弟子,也不是沒見過大場面的人,冷笑著雙針頓挫,阿蛋無聲的溜上了一棵大樹,隱藏在枝椏間,三十名隨行的好手看似隨意的東一伙,西一簇的散立,實際上已經把空地上所有出入的空間都封住了。
兩名暗哨在外,溫家和駱家各一個人。
子夜時分,星月無光,溫樂陽衣袂震動的聲音片刻后就消失了,小辣椒收斂呼吸站在原地向泥塑般一動不動,不讓身體發出一絲生息,仔細的傾聽著周圍,遠處的稀泥流動聲,似乎在緩緩的接近著他們…
慕慕在心里模數著時間,六百數了。
十分鐘,卻比一個世紀還要漫長,溫樂陽那邊依舊沒有一點聲音傳回來。
駱家百足蟲的首領是一個四十不到的彪悍漢子,叫駱謝,輕輕走到小辣椒跟前低聲問:“要不要去找一下?”
小辣椒搖搖頭:“再等一會。”
駱謝嘴唇一動還想在說什么,突然腳底下‘啵’的一聲,爆開了一個巨大的泥泡,堅硬的山地竟然變成了一塊兩米見方的稀泥陷阱,駱謝臉色瞬間猙獰,猛地伸手把小辣椒遠遠推開,這時稀泥就已經陷到他的胸口,在掙扎了一下沒能拔出身子之后,駱謝雙手一翻,亮出定魂針,竟然一翻身一個猛子扎了下去!
只有他自己能感覺到,一雙有力的手牢牢拖住他的腳踝,正在拼命把他向下拽。
彈指的片刻,那塊泥沼上只剩下一串骯臟的氣泡。
小辣椒重重摔落的同時,其他人不再守住陣勢,從四面八方沖向泥沼。
“都閃開!”
倏地一聲鏗鏘的斷喝,一個身影裹著剛烈的疾風閃電般沖了過來,蕩起的巨大力量把所有人都逼向一旁,溫樂陽挾著重重的慣性,就像一塊從天而降的重石,狠狠砸進了那一小片泥沼!
瞬間,稀泥涌動的聲音大作,就像老鼠在磨牙、毒蛇在蛻皮,不停彈動著每一個人腦中緊緊繃住的神經!
一聲聲悶鼓般的鈍響在地面下傳來。
片刻之后,忽的一聲,一個泥人手里拎著一團東西從稀泥沖了出來。
泥人渾身都在古怪的顫抖著,很快就摔去了大部分爛泥,那張憨厚中猙獰著怒意的臉,讓慕慕長出了一口。
溫樂陽小心翼翼的把手里的‘東西’放在地面上,這時候大家才看出來那是駱謝,渾身上下已經軟成了一團,沒有一根骨頭是完整的了。
無論是死字號還是百足蟲,他們的神經都比鋼絲還要堅硬,可是此刻,虛弱的蒼白籠罩住了每一個人的臉,在他們的夢魘里,駱謝就是這樣死的,渾身上下混滿了惡臭的爛泥,身體比面團還要柔軟,臉上卻掛著淡淡的笑意。
溫樂陽的聲音略帶嘶啞:“我替他報仇了。”
稀泥的涌動聲,如潮水般向著四下退去,片刻后,周外又是一片安詳和寧靜。
溫不做在驚嚇過后,臉上竟然又掛起了小人笑,湊過來對溫樂陽說:“是進還是退?估計進和退差不多,青苗都是一條路跑到黑的主,既然發動了殺勢就不會停下來。”
“進!”溫樂陽一把拉起慕慕:“都跟著我走!”
渾身上下所有的毛孔都在迅速的開闔,溫樂陽不再依靠眼睛和耳朵,仔細的感受著周圍,帶著大家迅速前進,剛剛跑出幾步米,小辣椒突然全身一震,驚聲叫道:“阿蛋,阿蛋還在樹上!”僵尸寶寶平時根本不用招呼,寸步不離主人身邊,這次卻沒跟上來。
慕慕剛才也失神了,不是膽小,夢魘的重現任誰都會一時難以接受,跟著溫樂陽走了幾步之后才豁然而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