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樂陽有些失神的走出大屋,小易蹦蹦跳跳的跑過來,接過他手里的胡蘿卜咬了一口:“爺爺怎么說?”
溫樂陽搖搖頭,大概把這位溫辣子的生平說了一遍,隨即捧著先人的筆記,開始仔細研讀起來,以前他都是在機械的背誦,壓根就沒仔細看,更沒有琢磨字里行間的見解。
小易對這位奇人先祖也充滿好奇,湊過還散發著山花香氛的小腦袋,和他一起認真的閱讀著筆記。
隨后十幾天里,溫樂陽除了吃飯睡覺,就是看溫辣子的筆記。筆記不過是本薄薄的小冊子,而且是用毛筆寫成,字大行疏,加在一起也沒有多少字,溫樂陽前半年都在低頭背書,思維上已經形成了習慣,不知不覺的,就把這本書基本背了下來。
不知在翻看了多少遍之后,溫樂陽終于長出了一口氣,小心翼翼的把筆記合上,側頭看著小易笑了,露出一拍光潔整齊的牙齒:“基本明白了。”
小丫頭使勁伸了個懶腰,撇撇嘴巴:“我早就明白了,哪用看這么久!這位先祖比你可強多了,他老人家像你這般大的時候,已經名揚天下了。”
溫樂陽哭笑不得:“我哪敢和祖先比,他十三歲的時候就通過了十年大考,我十三歲的時候差點沒考上初中。”
溫小易咯咯笑了。
溫樂陽也跟著笑了一會:“依我看,溫辣子祖先,在剛剛回家的時候也沒打算閉關,只是想留下自己對毒功毒術的心得,不過后來改變主意了。他老人家天資縱橫心高氣傲,不想再和前人一樣,要從溫家毒功上悟出一條通天大道。”
溫樂陽倒是很理解這位溫辣子的心境,倒不是說他好高騖遠不自量力,而是修天這個題目,對于少年人來說實在太有吸引力了,特別是像溫辣子這樣少年得志,年紀輕輕就已經名揚天下,以一人之力挑了四大家族,似乎塵世間的武技功法對他已經沒有了什么吸引力,而溫家又從祖先那里口口相傳留下了一個修天背景,溫辣子要是不想著更高的突破,那反倒奇怪了。
別說溫辣子了,就連溫樂陽的心里也有這個念頭。
小丫頭聳了聳肩膀:“哪有那么容易。”溫、苗、駱三家都以功法可通天自居,結果這么多年里沒有一個成功的。
溫樂陽笑著搖頭:“所以咱們這位先祖,把自己給修死了。”說完又覺得自己這么說對先祖是大大的不敬,趕緊伸手合十向著老天拜了拜。
小易有樣學樣,跟著念叨了兩句祖先莫怪,這才繼續說道:“可惜他老人家悟出的功法實在太…太嚇人了,要先崩斷經脈,再用錯拳勁力把散出來的毒素重新聚攏,重新鍛造毒脈。經脈一斷那就是廢人一個了。而且以前積累在其中的劇毒也會散入身體。”
‘我服了’探頭探腦的從溫樂陽的胸襟里爬出來,看著兩個少年一副無聊的樣子,晃悠了一圈又鉆了回去。
溫樂陽點點頭:“所以他用了幾十年,把錯拳變成自己的本能,想得就是崩斷經脈之后,在劇毒爆發之前這么個空子里打出錯拳,化解劇毒。所謂的鍛造毒脈,其實就是把劇毒直接煉入血脈皮肉發膚當中去,他老人這么想不無道理,經脈只是個緩沖,毒力積累在其中,發揮的力量終歸有限,要是直接把劇毒煉入身體發膚的話,那才是真正的煉毒入體…”
說著,溫樂陽沉吟了片刻,仿佛在措辭,最終咬著牙說出了四個字:“肉體成圣!”
小易看著溫樂陽愣愣出神,伸出小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喂喂,你可別走火入魔了,我看過不少書,說那些修天之士都是要先筑基啊、引起入體啊什么的,修煉的都是元氣和心神。”
溫樂陽的基礎一般,但是為人也有些小聰明,要真是個傻子也不可能通過十年大考,早跟著兩個傻叔叔算算術去了。溫辣子這本筆記雖然記載的不算詳細,但是仔細推敲一陣之后,溫樂陽也把他當初的想法推測了個八九不離十。
溫樂陽這才回過神來,呵呵笑道:“咱們溫家的毒功可不能這么練,以毒筑基,那是找死,所以溫辣子祖先才會另辟蹊徑,那些道士講究的是由內而外,他老人家要由外而內。他老人家如果真的能在自斷經脈、毒素爆發腐蝕身體之前,用錯拳把劇毒重新歸攏,恐怕真的能肉身成圣也說不定!”
溫小易看他越來越認真,生怕他也跟著這套自殺功法學下去,搖著頭認真的說:“不對,自相矛盾的地方太多了,咱們溫家人的經脈一斷,劇毒立刻散入身體,根本來不及以錯拳歸攏毒力;經脈斷裂后,全身都沒有力氣,變成了廢人一個,連筷子都拿不起來,更甭說打錯拳了,就連溫辣子那樣把錯拳連成了本能反應,照樣還是沒辦法趕上劇毒腐蝕身體的速度。”小丫頭看著溫樂陽捧著溫辣子留下的不完全自殺手冊似乎躍躍欲試,情急之下對祖先的稱呼也不再客氣。
溫樂陽有些無奈的點點頭,片刻好好像又看到了希望:“如果像我這樣,經脈中積累的毒素不多,就算經脈斷了,劇毒也不會馬上把我毒死,只要能練上錯拳,應該來得及歸攏劇…”
話還沒說完,突然一個冷冰冰的聲音擠進了他的耳鼓深處,四老爺背著手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了他的身后:“癡人說夢,以你現在的修為,根本感覺不到經脈的存在,更毋論自斷經脈;等你找到適合自己的毒方,功力大進能夠自斷經脈的時候,經脈中積累的劇毒也足以在彈指間把你變成一灘爛肉。如果是外力,我一掌擊碎你的經脈,那你身上的五臟六腑也都會被打得稀爛。那位溫辣子先祖留下的功法,以后不許再提。”
‘我服了’似乎對四老爺有點不服,爬到溫樂陽的肩膀上,對著老頭子忽忽大叫,耀武揚威,嚇得溫樂陽趕緊一把把它攥在了手心里。
就在這時候,紅葉林中傳來了一陣輕捷但有些紛亂的腳步聲,幾十個漢子面色凝重,步履匆匆的走進了林子,每兩人抬著一只藤條編成的擔架,擔架從頭到腳蒙著厚重的黑布。為首的是一個猥瑣的中年男人,看上去瘦小枯干賊眉鼠眼,怎么看怎么象黃鼠狼成精,放在火車站絕對是反扒民警的重點目標。
溫樂陽已經在林子里住了半年,幾乎從沒有見什么人進來過,在愣了片刻之后壓低了聲音問小易:“是死字號的人?”
溫小易也知道出了大事,臉色蒼白的躲在溫樂陽身后,低聲回答:“是,你來之前一個月他們就離開林子了…”
溫四老爺的臉上依舊沒有一絲表情,伸手沖著那群人指了指自己的大屋。
猥瑣男人對著身后的人一揮手:“抬進去!”
嘭的一聲,房門關閉…
半個小時之后,那扇黑色的木門在吱呀聲中再次打開,四老爺的聲音從屋子里傳來:“溫樂陽進來。”
溫樂*本就沒走遠,聽到招呼趕忙答應著快步跑進了大屋里,剛一邁過門檻,一股粘稠的惡臭一下子把他整個人都包裹住,從鼻子、耳朵、眼睛甚至全身三萬六千個毛孔一起往身體里鉆。
那些精壯漢子束手站在大屋一側,擔架整整齊齊的擺放在地上,黑布都已經被揭開,露出了擔架上的‘人’。
除了一顆頭顱之外,躺在擔架上的人整個身體都已經干癟塌陷,身體里的血肉骨骼已經被徹底抽干,剩下一層光澤飽滿的人皮。
偏偏每一顆人頭除了沒有頭發之外,都完完整整,表情也都是微笑而滿足,就好像正在酣暢的熟睡中做著美夢。
溫樂陽緩緩的調節呼吸,努力壓下怪異尸體帶來的驚駭和被臭氣翻騰的五臟六腑,走到溫四老爺跟前,老老實實的低下頭等待吩咐。
溫四老爺的目光根本沒看他,聲音一如既往的冰冷:“我有事出去幾天,不在的時候,坊子里的事情由你做主。”
溫樂陽嚇了一跳,想拒絕又不敢,急忙跟在四爺爺身后:“這個…坊子里那么多長輩…”除了新回來的死字號之外,紅葉林里平時都會有近百人,分別負責生、老、病三個字號,不過溫樂陽來了半年,也只和溫小易和四老爺說過話。
生老病死坊雖然隸屬溫家,但是和山腰上溫家村的氣氛截然不同,溫家村里上上下下都是本家,平日里天天見面,無論長幼彼此都是相親相愛,可是坊子里的人,不知道是不會說話還是不屑說話,除了溫小易之外,其他人根本就不理會他,就算溫樂陽樂呵呵的跟人家打招呼,對方也只當他是空氣,沒直接從他身體里穿過去就算客氣了。
“溫家內室弟子就是生老病死坊的主人,我不在的時候自然你來管。”溫四老爺,猶豫了一下,從桌子上拿起了一個打火機大小的紅玉做的盒子,遞給了溫樂陽:“這個東西給你保管,如果我三個月之內還沒回來,你就把它交給你大爺爺。”
說完四老爺站起來,不再理會他,大步走出了屋子,死字號的人也跟在身后。
溫樂陽趕忙小心翼翼的把紅玉盒放進了懷里,臉色惴惴不安,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也亦步亦趨的跟在眾人身后。他以前從未見過這個東西,剛剛擺在四老爺桌子上,看樣子應該是這群死字號的人帶回來的。
另外紅玉盒子下,還壓著一張報紙,一行醒目的大標題上:峨眉山深處驚現神秘古洞。不過溫樂陽不及細看,就跟著四老爺跑出了屋子。
溫四老爺走到林子邊緣,突然站住了腳步:“剛才在屋子里,你怎么不用些清風散?”清風散是溫家弟隨身常備的藥物,可以驅除惡臭清心潤肺,還有些解毒的功效。
溫樂陽老老實實的回答:“我得記住那股氣味。”
溫四老爺的臉上,極為難得的露出了一絲微笑,點點頭再次邁步,一群死字號的人緊緊跟在了他的身后。
“回去吧,記住三個月。期間如果我沒回來,不許你離開林子半步!”聲音傳來的時候,溫四老爺已經領人消失在林外。
四爺爺走了,生老病死坊暫時交給自己了?
溫樂陽試著小聲喊了句:“來人!”
沒人理他,片刻后,突然一雙冰冷的小手從身后抓住了他的胳膊。溫樂江回頭一看,小易臉色煞白,已經站立不穩了,長長的睫毛不停顫抖著,清澈的目光中蘊含著痛苦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