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京的翰林學士承旨官職雖然已經削去但仍舊領著龍圖閣直學士的頭銜只是知江寧府的這一條名不副實而已。作為原本大宋位高權重的京官幾個月留京不去赴任只是區區小事但是對于如今處于群起而攻之狀況下的蔡京來說這一條若是被有心人死死抓住自己的境況只有更糟。正因為如此他才千方百計上了那個條陳希望能夠被新君一眼看中誰知這番努力竟完全打了水漂。
造化弄人啊他慨然長嘆一聲將早就草擬好的其他幾份奏折扔進了火盆中。福寧殿的那一次君臣對話雖然沒有多少人在場但他還是設法打聽到了全部詳情因此不能不心生感觸。他知道趙佶是一個頗有主見的君王所以認為只要自己的言辭能夠打動對方便能夠一舉成功但卻沒想到趙佶會對高俅如此言聽計從。如今看來若是無法在高俅那邊打通關節他就是在京城中再待上一兩年想要官復原職也可能遙遙無期。
父親您要出門蔡攸聽到仆役報說備車立刻匆匆趕了過來您這是要到哪里去自然是高學士府。蔡京換上了一身月白長衫看上去精神奕奕沒有半點被貶官員的頹廢沮喪。他一邊對著銅鏡整理儀容一邊淡淡地說道我的事情不用你操心你如今圣眷正好自己好好努力才是正經休要教他人笑話。我當初十年寒窗苦讀的時候何嘗像你這樣迷戀聲色犬馬父親我不過是末品小官那點前程只需稍稍注意即可你用不著擔心。蔡攸頗不耐煩地打斷了父親的教訓這才面帶不豫地道他高俅給您下了這么大的絆子您還去拜訪他。豈不是叫那個不學無術的小子更加得意這番話你在家里說說可以到外頭給我好好管住你那張嘴蔡京冷冷地掃了兒子一眼這才舉步往門外走去。臨出門時他突然轉頭囑咐道時候不早了你別忘了自己的差使須知你還只是青綠小官為人處事要記得謹言慎行 謹慎這年頭。謹慎有個屁用直到老父走遠了蔡攸才低聲嘀咕了幾句自顧自地去了。
高府書房中高俅反反復復地看著手中的拜帖最終露出了一個無奈的苦笑。大名鼎鼎的蔡京親自過府拜訪換作他初來乍到地那一會子真是無論如何都沒法相信。對于這個極其善于政治報復手腕機心又是第一流的一代權奸他怎么也不敢一口將其拒之于門外。如今自己雖然前程正好但誰說得準五年乃至十年之后的事思量片刻。他便開口問道:蔡大人是一個人前來的帶了多少隨從 回稟大人。蔡大人只帶了兩個隨從而且并未乘車而是步行而來的。
步行這回高俅倒詫異了。不過這種細節問題他此刻根本無暇考慮又問了幾句便立刻示意那個家人帶路很快到了家中專門招待來訪朝官的西花廳。隔著老遠的距離高俅便看見一個中年文士打扮的男子正在那里打量著四壁地書畫時不時微微點頭。從其人的樣貌打扮中他便能夠斷定那個看似儒雅俊朗的中年人肯定是蔡京無疑。
蔡大人有勞久候了高俅一進門便客氣地拱了拱手。笑吟吟地道剛才被一些瑣事絆住了來遲了片刻還望蔡大人不要計較。
其實是我貿然過府拜訪太冒昧了高學士如今乃是天子信臣日理萬機是理所當然的。蔡京匆匆回了一禮這才暗中打量起了高俅。話說回來兩人雖然同朝為官已經七八年但他當初官至戶部尚書。翰林學士承旨高俅卻只是區區端王府翊善;而如今他被章惇連連牽累欲留京中而不可得高俅卻如日中天正蒙圣眷用滄海桑田四個字來形容是最貼切不過了。腦海中轉過無數個念頭蔡京最后才笑道伯章老弟若是不介意我癡長你幾歲你叫我一聲元長兄就是了大人長大人短的沒來由顯得疏遠。
對于蔡京的這種一見面便有些倚老賣老的態度高俅自然是極為警惕但是在摸不清對方真實態度的情況下他略一推辭便答應了。只不過平白無故長了蔡攸一輩這種境況實在令人好笑 今次我前來實是因為有一個條陳想要和伯章老弟商量。
元長兄請說。
日前我向圣上上了一個折子請鑄當十大錢不知伯章老弟知情否 高俅心下不禁駭然蔡京問得如此直截了當顯然已經從宮中得到了自己那一次奏對的消息。準確地來說蔡氏兄弟自哲宗趙煦駕崩之后就失勢了如今仍然能夠從宮中探聽到這樣的消息其神通廣大實在令人咋舌。
原來那個條陳竟是元長兄你上地他故意裝出了十足十地驚愕之色霍地站了起來用一種形同質問的口吻道元長兄難道就沒有想過這樣做的災難性后果么歷來每朝每代但凡最興盛地時候無不是藏富于民最衰敗的時候則是橫征暴斂若是按照元長兄的建議則朝廷國庫富則富矣百姓則必定難求溫飽要知道那一日我費盡口舌方才勸止了圣上 見高俅一幅義憤填膺的模樣蔡京反而覺得心中輕松了下來。為國為民為官者若是只知道為國為民遲早有一天必定是粉身碎骨卻不自知看來自己是高看這個一步登天的家伙了等到高俅的情緒稍稍平復了一點他方才長長嘆了一口氣。
伯章老弟你以為朝廷想要背上聚斂的名聲么那都是不得已之計若是可以我又怎么會甘冒罵名而上如此奏折蔡京離座而起背著手在廳中踱了幾步感慨萬千地說道昔日王介甫相公負天下大名三十年一朝入朝堂上至神宗皇帝和眾多朝臣下至黎民百姓無數人都翹盼望著他能力挽狂瀾還所有人一個清明大宋結果如何一瞬間整個大廳中都充斥著蔡京有如狂風驟雨般的聲音。介甫相公確實著手去做了可是那些新政不僅在朝堂上屢屢被人攻擊在民間也不得好評須知世上之事永遠沒有連全其美的要取得成果便必定付出代價元佑那些大臣看到的只有新政地弊處他們何嘗靜下心來仔細考慮過新政之利那個時候朝廷國庫和地方官庫無不是錢糧充實 但民間卻是一片破敗無數商人破產無數農人苦不堪言高俅冷不丁地插話道容色也漸漸嚴肅了起來新法確實是良法這一點毋庸置疑但是新法卻造就了一群胥吏一群無所不用其極的地方官員。他見蔡京對自己的態度頗有些意外不由苦笑一聲道圣上之所以改元建中靖國正是希望能夠納政中平給民眾一個休養生息的環境。再者治大國如烹小鮮倘若一味下猛藥急功近利難保不會造成災難性的后果。
想不到伯章老弟完全秉承了令師寒暑論的那一套。蔡京這才回身落座心中把高俅歸到了守舊的那一邊但著實有些疑惑不解要知道作為年輕人總免不了有些激進為何此人卻恰恰相反作為蔡京自己而言他從始至終都處于新黨陣營中絕不會輕易舍棄自己的政見因為那才是他得以在朝廷立足的根本況且一旦放棄而歸入舊黨則當初地既得利益也要全部放棄這是他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雖說治國需要仁心但若是一味求仁便無法馭下。天下百姓過慣了太平日子他們都不喜歡變化寧可窮困一生也不愿意冒險變革有時想起來實在令人嗟嘆。仿佛不經意地說了這句話之后蔡京便又笑著問道我那道奏疏也只是權益之計伯章老弟既然提出了反對不知是否還有更好地解決國庫問題的辦法 要是有就不用那么頭痛了高俅心中暗暗腹謗道但嘴里卻舉重若輕地說:我已經建議圣上將明州杭州市舶司分離出兩淅路轉運司另外更進一步鼓勵北地商人從密州膠西縣出海一旦這兩條航路能夠興盛不僅物品和錢糧流通更加順暢番商也可以更容易地停泊光是這一項上的稅收每年估計就在百萬貫左右。
那若是商人夾帶銅錢出海呢此消彼長恐怕就會抵消了這一條利于商賈的政令了吧蔡京早就聽說了增設市舶司的建議但卻沒想到會是高俅手筆心下暗贊之余也不忘當頭澆一盆涼水。再說市舶司位卑權重若是不能嚴格監察有心人一定會鉆空子。
元長兄的憂慮不無道理關于錢禁之事由于屢禁不絕所以此次不會在完全禁絕上下文章。高俅并不打算現在就對蔡京交底因此只是微微一笑道至于市舶司我已經向圣上建議在戶部之外另設一個部門進行監察。另外在如今市舶司只有兩淅路的杭州明州司福建路的泉州廣南路的廣州京東西路的膠西這四路市舶司之外圣上有意再多設立幾個市舶司大致情況就是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