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閑為什么要演戲…當然是要想辦法先穩住水師的那些將領,都是殺人的出身,一旦破臉,這幾位哥們兒才不會管你皇子不皇子。至于說小閑閑演的假嘛…咳咳…他本來就是偶像派啊,再說…觀眾大多都是粗人粗人,俺也是粗人。)
反對是無效的,今日水師提督遇刺,這是何等大事,再加上那黑衣刺客出逃時,水師弓箭手里確實有些異樣。范閑身為監察院提司,如今場中官職最高,身份最貴的那位人,恰逢其會,主尋后續事宜,用這個借口強行鎮住黨驍波的意見,膠州水師諸人雖然心頭懔懼,卻也沒有什么辦法。
不一會兒功夫,膠州知州吳格非直屬的三百多名州軍便氣勢洶洶地將整座提督府圍了起來,原本駐守在外圍的那些水師親兵與箭手面面相覷,最后得到了黨偏將的眼神示意,這才棄了武器,被暫時看管在提督府后方的大圓子里。
而膠州的城門此時也關了,另外兩百名州軍開始在城中追索著那名黑衣刺客,只是先前眾將眾官都瞧見了小范大人與那刺客的對戰,心想連堂堂范提司都不能將那刺客留下來,派出這些武力尋常的州軍又能有什么用?
黨驍波看了一眼圓中被繳了兵器的手下,又看了一眼那些終于翻了身,面帶興奮駐守圓外的州軍,眼中閃過一絲隱不可見的冷色,提督大人死的太古怪了,小范大人來地太古怪了。而且監察院一至,刺殺事件就發生,對方借著這件大事,強行繳了水師親兵的武器。又調州軍將提督府圍著,這種種跡像都表明,事情…沒有這么簡單。
而直至此時,范閑才稍許松了口氣,只要將水師的這些重要將領困在城中,他就已經達到了第一個目標。
這是地地道道的斬首計劃,先將膠州水師城府最深,官位最高地常昆一劍殺之,再將水師的頭頭腦腦們都關在提督府中,就算膠州水師那上萬官兵乃是一條巨龍。此時群龍無首,就算嘩變,也會將損害降到最低點。
為了這個目標。范閑著實損耗了一些心神,言冰云遠在京都,沒有辦法幫忙設計此事的細節,所以一應程序都是范閑自己安排的。因為膠州水師與君山會的關系,范閑有些警惕。不想打草驚蛇,加上因為對于自己構織計劃的不自信,他沒有帶著啟年小組的人過來。那些都是他的心腹,如果一旦事有不妥,要隨膠州水師陪葬,范閑舍不得,他只是和影子單身來此,配合膠州方面的行動,真要是搞不定那一萬個人,他與影子有足夠的實力領著四百黑騎輕身遠離。
而為了保證行動地突然性,他更是刻意在梧州瀟灑了許多天。并且憑借去澹州探親的由頭,遮掩住了自己的真實行蹤。
要地就是突然,不然長公主那邊的人也過來的話,自己雖然假假是個皇子,是監察院的提司,也不可能把膠州水師清洗干凈。
不錯,正是清洗。
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按正規法子查案,就算有監察院之助,范閑也根本抓不到老辣常昆地把柄。而一旦真的武力相向,引動兵變,范閑自問跟在自己身邊的黑騎,也不可能正面抵擋住一萬士兵地圍攻,雖然監察院在膠州城中除了身后這八個人之外,還有些潛伏著的人手,可不到關鍵時刻,范閑并不想用。
他緩緩轉過身來,冷漠地看著身后那些面色如土或面有憤怒不平之色的水師將領,冷笑了一聲,心想陛下既然要自己穩定江南,收攏水師,那這些陌生的面孔…自然大部分是要死的。
只是他心里明白,膠州水師不可能完全被常昆一個人控制,肯定也有忠于朝廷的將士,春天時膠州水師往東海小島殺人滅口,這種近乎叛國的行為,常昆一定只敢調用自己的嫡系部隊。而今天晚上,他就要看清楚,站在自己面前的這些水師將領們…究竟哪些是忠,哪些是奸。
至于那個叫黨驍波地人…范閑溫和說道:“黨偏將,你看此事如何處理?”
黨驍波心里頭正在著急,正盤算著派出城去的親信,究竟有沒有搶在關城門之前出脫,驟聽得這溫和問話,心尖一顫,悲痛應道:“提督大人不幸遇害,全憑小范大人作主…此事甚大,卑職以為,應該用加急郵路馬上向京都稟報此事。”
說的是范閑做主,卻口口聲聲要向京都報告,只要膠州水師提督之死的消息馬上傳了開去,范閑身處膠州城中,難免會有些瓜田李下之嫌,做起事情來也應該會小意許多。范閑明白對方話里的意思,不由贊賞地點點頭,心想早知道膠州水師有這樣一個人才,自己就應該收為己用,而不是派季常冒險來此。
只是常昆已經死了,這案子總是要查下去,范閑清楚黨驍波就是自己必須馬上拿掉的人,下了決心不讓此人離開自己的身邊,淡淡說道:“茲事體大,當然要馬上向陛下稟報,不過…”
他話風一轉,吸引了圓內所有人的注意力。
“提督大人不幸遭奸人所害。”范閑瞇著眼睛,寒冷無比說道:“這消息一旦傳出去,只怕會震驚朝野,也會在民間造成極壞的影響,先不論朝廷的體面,只是為了國境安寧,防止那些域外的陰賊借此事作祟,這消息也必須先壓著…由膠州水師方面和我院里同時向京都往密奏,將今夜原委向朝中交代清楚,但是!”
他冷冷地盯了眾人一眼:“三天之內,如果讓我知曉膠州民間知道了今夜的具體情況,有些什么不好的傳言。休怪本官不留情面。”
眾將領想了一想,如此處置倒確實有理,紛紛點了點頭,唯有黨驍波心頭叫苦。對著常提督的幾位心腹連使眼色中。如果真按范閑如此處理,外面根本不知道提督府里發生了什么事情,內外信息隔絕,再看膠州地方官府地態度,自己這些水師將領就真要成為甕中之王八,無處伸嘴,無處去逃了。
不給黨驍波太多思考的時間,范閑冷冷說道:“諸位大人,今夜出了這等事情…實在…”他眉間并沒有矯情地帶上悲痛之色,反而是有些自嘲地無奈。“咱們誰也別想脫了干系,委屈諸位大人就在這圓子里呆兩天,等事情查清楚再說。”
這個命令一下。便等若是將水師的將領們變相軟禁了起來。
緊接著,自然是要安排提督大人常昆的后事,范閑不再插手,站在一旁看著那些水師將領們悲痛地做著事,但絕對不會允許那位黨驍波脫離自己地視線。至于采辦一事,可以暫緩,但冷眼看著這一幕。看著已經被抬到床上的常昆尸體,范閑止不住有些恍惚,這位老將也是當年北伐時的舊人了,從這些將領們發自內心的悲痛就看得出來,常昆在軍中的威信極高,而且東海血洗小島,也可以看出此人的陰狠手辣。
就這般死了。
范閑自嘲地搖了搖頭,前世最欣賞那句話,用筆的始終整不過用槍的。什么陰謀詭計,都不如武力好用,當然,這要武力足夠強大才行,陰謀與武力各有發揮作用的場所,而自己暗殺常昆,究竟是偏于哪個方面呢?
將腦中的胡思亂想甩脫出去,他低聲向膠州知州吳格非交代了幾句注意事項,然后領著水師將領中地幾位重要人物與吳格非一路,走向了提督府后方的議事房。
議事房其實便是房,只是面積極大,燭臺極為華貴。
范閑瞇了瞇眼睛,就像是沒有看見里面的陳設一樣,坐在了主位上,招呼幾人坐下。吳格非沉默地坐在了范閑地身邊,此時的膠州知州大人早已從先前的震驚與范閑的信任里醒了過來,查覺到今天的事情確實太過駭人。
而那幾名水師將領更是面色復雜,不知道馬上小范大人會說些什么。
“陛下有密旨…給常大人地。”范閑嘆了口氣,站起身來,從懷中掏出一封信,看了兩眼,說道:“只是常大人突遭不幸,那這密,便只能讓你們幾人聽了。”
黨驍波一驚,舉袖擦了擦額頭的汗珠,不知道是天氣太熱,還是因為心傷上司之死,總之神情有些疲頓,他誠懇說道:“大人,于例不合。”
范閑眼光往下方瞄了瞄,淡淡說道:“閉嘴,把耳朵張著就成。”
話已至此,還有什么好說的,知州吳格非領頭跪下,黨驍波一咬牙,與身邊那三位水師高級將領也同時跪到了范閑地身前。
范閑斜乜著眼看著跪在自己身前的人,清咳了兩聲,說道:“轉述陛下口諭,你們一字一句都聽清楚了。”
“是。”四人齊聲應道。
“常昆,兩年未見,朕有三不解,四時難安。思來想去,此事總要當面問妥你方可安心,故讓范閑代朕當面問你一問。”
范閑低眉念著,這信上寫的乃是宮中直遞過來的慶國皇帝陛下口信,乃是實實在在的口諭。
跪下方聽口諭的四人心頭寒冷一片,聽出皇帝陛下當時說這番話時的心情一定非常不好。黨驍波更是覺得后背的汗開始淌成了小河,只聽著范閑的聲音繼續冷漠地響了起來。
“一不解,你可缺錢?朕可是少了你地俸祿?還是京中賞你的宅子太小?”
“二不解,你可是老糊涂了?當年北伐之時,你也是個精明的家伙,怎么如今卻蠢成了這樣?”
“三不解…”
范閑念到此處,略微停頓了一下,在心里嘆了口氣,雖然此時慶國皇帝并不在面前。本來應該聽口諭的常昆也已經被自己刺死了,可是念著這封信,范閑依然能感受到一絲慶國皇帝的憤怒與強烈的失望。
膠州水師提督常昆,乃是當年隨慶國皇帝北伐地親近之臣。不然也不可能單獨執掌膠州水師這樣一個軍事力量,膠州北控東夷城,下震江南,何其重要!
可就是這樣一個慶國皇帝無比信任的臣子,卻背叛了皇帝,暗中出兵相助江南明家,于小島之上屠殺無數生靈!
范閑看著信紙,有氣無力地耷拉著眼簾,暗想皇帝之所以傷心失望,正是因為陳院長曾經說過的緣由。陛下最不能接受的,就是自己信任地人背叛他,欺騙他。
所以常昆必須要死。只是皇帝依然不甘心,要在常昆死之前狠狠地罵他一頓,可惜…范閑并沒有幫皇帝完成這個心愿。
他定定神,繼續念下去。
…自你的心,是不是被狗吃了?若你答不好。朕便讓范閑把你的尸首拿去喂北邊荒原上的野狗,就是當年你跟著朕出生入死的地方,你知道那里的野狗是多么喜歡啃人的臉肯的。”
房里隨著范閑轉述的皇帝口諭。似乎響起了一陣陰風,寒甚冽甚。
膠州知州吳格非斷然沒有想到陛下的口諭竟是這種內容,他根本不知道常昆是怎么把陛下氣地如此厲害,于是只能張著那張大嘴表達了困惑與震驚。
而那三名膠州水師的高級將領臉色已經是變得極為蒼白,黨驍波后背的汗還在流著,卻馬上化成了冰水一樣刺骨。
三名將領頓首于地,連連叩首,根本不敢開口詢問,也不敢開口解釋。因為口諭雖然狠毒,卻根本沒有提到常昆地具體罪狀。
天子一火,雖只在一張紙上,卻依然不是這些水師將領所能抵擋!
范閑已經緩緩坐回了椅上,也不喊地上跪著的那四個人起來,淡漠說道:“都聽明白了?本官今日前來膠州辦案,辦的便是…常昆的案子,只是他倒死在了前頭,真讓本官有些意外。”
黨驍波將牙一咬,挺起身子,毫不畏懼地直視著范閑的雙眼,說道:“下官斗膽,敢請問提司大人奉旨辦地什么案子?提督大人于國有功,守邊辛苦,下官實在不知有何罪過…只怕是膠州地遠,圣上被某些奸邪小人欺騙…”
范閑的目光漸趨寒冷。
黨驍波牙都快要咬碎了,才硬撐著說完這句話:“還請提司大人詳加查辦,還我家大人一個公道,切不可涼了為朝廷辛苦守邊的上萬將士之心啊…!”
范閑沉默著,只是冷冷注視著黨驍波地雙眼。
這好一陣沉默,讓房里的氣氛頓時緊張了起來。
“有何罪過?”范閑冰冷的聲音打破了這片平靜,“與東夷城私相勾結算不算罪過?身為守邊水師,暗中主使內庫出產走私之事,算不算罪過?與江南商人勾結,縱匪行亂…算不算罪過?”
“暗調水師出港,于海上登島殺人,替叛賊掩蓋痕跡…”范閑聲音漸火,盯著黨驍波說道:“你們膠州水師的膽子…當真是不小,如果這都不算罪過,那什么才算罪過?”
他霍然起身,瞇眼看著地上跪著的四人,說道:“你讓朝廷不要涼了上萬將士的心,可是你們的所作所為,比那些噬血的海盜還要無恥,你們就不怕涼了朝廷的心,涼了百姓地心…涼了陛下的心!”
便在范閑慷慨陳辭的時候,他的余光其實一直注意著四人當中的三名水師將領,黨驍波依然是一臉忠毅冤屈神情,而那兩名將領中,有一人的眼光在畏縮著,另一個卻是震驚之中帶著不可思議,似乎是根本不知此事。
范閑不理會此人是不是作戲功夫一流,反正還有查驗之時。
而此時,黨驍波已是沉痛大聲說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監察院要構陷我水師一眾,我們斷不能心服,提督大人尸首未寒,大人您就忍心如此逼迫?”
范閑冷笑道:“你是要證據?”
黨驍波將牙一咬說道:“正是,便是砍頭也不過碗大一個疤,怎么也不能死的不明不白。”他說著這大義凜然的話,心里卻是緊張無比,無比期望駐在膠州城外的親屬部隊能夠得到消息,殺進城來,將這圓中的水師將領們都撈出去。
至于這算不算造反,那就顧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