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較于余慈心思放諸天地大局,薛平治的想法要更現實一些。<
如今,她思路是清晰的。以她一人之力,無論如何沒有與論劍軒對上的資格,但要加上以八景宮為首的玄門勢力,自然是另一回事。只是那種層次的交涉,她就算是大劫法宗師,也沒有唱主角的能耐,不如暫時蟄伏,伺機而起。
更何況,羅剎鬼王那邊,對她而言,才真的具有現實價值。
與其想著找論劍軒討說法,還不如想想,怎么樣利用這一層變化,為接下來的復仇大計,借一分外力。
將這一想法給余慈提了,也把余慈的思路扯向了更實際的層面。
余慈倒與薛平治的想法相近。
其實,不這么想也不行。
就目前的情形來看,裹著太霄神庭,又連接著“水世界”的洗玉湖,已經成為了漩渦中心,隨著飛魂城“湖祭”儀式的進行,各方的關注點,更加集中。
相比之下,什么上清重建、紫極黃圖、勘天定元,都是黯然失色。
如果不能在這個漩渦中,把住平衡,借得力量,又或者在此過程中有什么疏失,像他們這樣的小團體,只有被各方力量撕碎的份兒。
至于如何平衡,如何借力,還要好好理順。
尤其是分析透徹敵我實力,不求洞察無遺,也要大致不出錯才行。
余慈就想與薛平治商談一下,明確兩邊能夠借用的力量,便是借不得,也不能再出變數。
“尤其夏夫人那里,湖祭之前,要把事做透,湖祭之后,是敵是友,便有定論。”
說起夏夫人,薛平治倒是想起昨晚上,雪枝之事,便將此事和余慈提了,也就看到了余慈臉上復雜的表情。
“赤陰…原來就是元君的徒兒,既然與夏夫人有干系,那邊我會讓她說透相關的情況。”
余慈似也不愿在此事上多言,話鋒突地一轉:“對了,黃泉夫人,元君打過交道沒有?”
薛平治心中奇怪,但還是坦然道:“早年有過數面之緣,但并無深交。”
余慈的思路是有些跳躍,但脈絡還是比較清晰的,他是從赤陰轉到慕容輕煙處,再竄過去的。
白衣、赤陰、慕容輕煙,三人的關系,余慈早從白衣的記憶中得到。
他甚至還想到,更早時間,當年鬼厭借范陵容與慕容輕煙交流時,后者的一番言語,里面便有什么“女兒家同氣連枝、守望相助”之句,和她們現在的情況頗為相似。
兩相結合,余慈愈發覺得,白衣的記憶里面有很多微妙,也有很多含糊之處。
比如,當時牽涉的,兇名昭著的“花妖”,在白衣記憶中,全無痕跡。
這是很不合理的一件事。
在確認黃泉夫人的身份之前,余慈沒能搞明白這是怎么回事兒。
而在此之后,又沒有必要搞那么明白了。
對旁人來說,有關的信息知道得越多,越覺得慕容輕煙的立場非常“虛無”。她就像是一個最專業、純粹的“靈巫”,為各路神主、有志神道之人服務。
但余慈已經明白,這一位如果真有偏向,不會偏向作為她義母的夏夫人,也不會偏向最為活躍、最為強勢的羅剎鬼王,只會偏向已然“退出”的黃泉夫人。
黃泉夫人與慕容輕煙的關系,是超出想象的密切,甚至慕容輕煙成為真界第一靈巫,也有黃泉夫人在后操作的原因。
這些在黃泉夫人的記憶中,都是清晰呈現出來,
就目前而言,任何涉及到慕容輕煙的事情,余慈都會自動偏轉到黃泉夫人那里去。雖然這一位,已經被他“禁錮”在移轉靈樞的進程中。
可問題在于,黃泉夫人什么時候,會單純靠自己的力量行事了?
事態推進時,多她一個,少她一個,似乎也沒什么差別。
余慈一直都清楚,黃泉夫人寧愿暴露身份,也要到余慈身邊來,定然有她的盤算。可恨明明知道,卻因為那修剪得恰到好處的記憶,不能撥開迷霧,得見真實。
余慈在等,等真正需要去攫取勝利果實的時候,看看是誰來!
也因此,余慈知道赤陰“發動”后的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先不要管她們,靜觀其變。
但很快,余慈卻是想到雪枝,難得白衣主動一回,卻是打這位的主意,而且還是這么“光明正大”,又是什么道理?
余慈確實是不懂什么謀算之類,卻也知道,謀算之事,不外乎算人算己。
這樣吊在他眼前的魚餌,應該就是“算人”的范疇。
可現在的問題是,黃泉夫人已經被禁錮,若真與她相關,這么一個長線的計劃,缺少了即時的調整,不免會有幾分死板,像是慕容輕煙等人,怎么可能知道,這些時日,余慈又有了哪些變化?
便是當初的黃泉夫人,也不能說完全看破了余慈的所有底牌。
如果真的如此,這計劃很可能就要無以為繼,線索也會中斷。
余慈就在想,如果是他,聽聞此消息之后,常理之下,會做什么反應呢?
他與幽蕊聯系:“給我查,查與雪枝相關的所有情報。出身、來歷、師承,委身蘇雙鶴之前、之后…不妨露出點兒形跡,讓慕容知道,讓其他人也知道。”
幽蕊雖是在籌備“湖祭”的緊張時期,也無異議。
余慈冷然一笑:都動起來吧,一場亂戰,看看究竟是誰,能技高一籌!
他從不對自己的智計抱有信心,但對于亂戰,倒是很有些底氣。
很快,幽蕊傳回信息,卻不是關于雪枝的,而是夏夫人那里,又一次詢問,何時見面。
幽蕊代余慈提出的那些條件,夏夫人都一一答應下來,這份姿態,確實已經做到了極致。
余慈想了想:“便在半個時辰后吧,地點在飛魂城,我從你那兒過去…”
確認了時間、地點,余慈轉向薛平治:“元君,一會兒與夏夫人商談,可有興趣參與?”
薛平治微怔:“三方會談,許多話都不好說…”
“旁觀無妨。”
“怎么旁觀?”
“不妨體驗一回‘外道神明’的加持之法?”
余慈將楊朱之事,去掉一些敏感信息,對薛平治提起,若以此法加持,二人臨時成就信力通道,若余慈允許,自然可以互通感應。他也是想試驗一下,這等加持之術,在不久后的亂局中,是否能起到作用。
薛平治也是很感興趣,他們這一方,若真能借此手段,形成合力,與羅剎鬼王的交手,將更有勝算。
“便依天君所言。”
兩人也不耽擱,當下便嘗試了這“外道神明”的加持之法。
說起來,薛平治的道基,也是正宗的玄門路數,一旦上了路,比楊朱還要契合,而這一條“生死”上的牽系,也讓她頗有幾分感慨。
略過薛平治的復雜感受不提,余慈與她試驗了幾次具體的加持操作,看時間差不多了,便共享了感應,以幽蕊為跳板,意念降臨飛魂城。
余慈也不急著去見夏夫人,能就近觀察飛魂城基業的機會,也不太多,他先將念頭懸居高空,俯瞰下來。
飛魂城臨海,核心區域足有萬里方圓,倒不是像八景宮、清虛道德宗、離塵宗這等高懸天外、另辟虛空式的結構,而是扎扎實實,建起了城池。
巫門法度,自與天通,有移山填海之工,又盡得地勢之妙,一直延伸到大海深處。不管陸上海中,都勾連地脈,圈攏洞天,自是應有之義。整體觀來,但見城中有城,依法列布,氣象沉凝;城外則洪波涌起,拍擊高墻,堆卷如雪,卻是在樸拙之中,見得雄壯巍峨之氣。
玄門有望氣之法,余慈是不懂的,然而一法通,百法通,這種匯聚千百強者一宗中樞之地,如何排布,其中法理,總免不了有“天人感應”的規矩。
知此法度,便大略可知當前情況。
這需要足夠的高度——不是常規意義上的概念,而是足夠層次和境界。
余慈是以真實之域的眼光來解析。
見這等若一國的堅城之中,法理雖在,氣象雖盛,然而并不統一,隱然劃分兩半。其中還不到彼此沖克的程度,然而明顯大小不均。
很不幸,余慈捕捉到的夏夫人的氣機,就處在弱勢的位置。
從這一點上看,之前夏夫人、幽煌、祖巫堂三方對峙的情況確實已經改變了,夏夫人與幽煌則也有了高下。
被蘇雙鶴坑了的夏夫人,已經不可避免地落入了下風。
而且,這個勢頭還在持續推進下去。
若再想深一層,應該也有此一劫來,夏夫人以“外人”的身份執掌飛魂城,城中修士積累下來的不滿,在其全盛時期,自然無所謂,此時卻盡都形成了反噬之力,不可低估。
余慈搖搖頭,鎖定夏夫人位置,徑直投影過去。
此時的夏夫人,正居于飛魂城中央位置,一處高閣之上,憑欄倚望,神思縹緲,周圍不見旁人。余慈來得坦蕩,氣機明了,使她微微一顫,收回在夜空中巡游的視線,轉過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