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天吉默許之后,在沈婉的布置下,移山云舟之上,忽有煙氣如龍,切過斜上方大片區域,分劃天幕,將其涂染得迷蒙不清,可細看去,煙氣流淌,隨意賦形,又似乎是某位大師的寫意山水,依稀層次交疊,很是耐看。
這是隨心閣專為長生中人準備的“煙霞嵐光云座”,便如屋中的簾幕,意為區隔兩片空間,不沾俗流。其中妙處,也不只如此。
沈婉又向張天吉施禮:“真君,請。”
張天吉脾氣不好,但此時,自然便有大宗威儀,轉而向闞興離笑道:
“闞堂首,你我同去。”
其實闞興離此次前來,頗些心不甘情不愿,但這時候,禮數必不可少:“真君先請,周真人請。”
張天吉不再客套,一步邁出,直落在層層云氣之中,周初、闕興離也都拔身而起,三人一入其間,煙氣驟轉稀薄,而煙氣之后,有彩光流轉,結成一朵五色祥云,張天吉便處身其上,拂塵輕擺,大紅道袍放出層層霞光,映照六合,偏是面目迷蒙,難以觀其神情變化,真如神仙中人,。
他剛剛坐定,又是連續兩朵白云化現,呈拱衛之勢,周、闞二人便居于其上。
隨后,其他隨行弟子、手下也分出幾個上來侍候,卻只能在這三朵云彩支開的范圍之內,不能輕易走動。
稍頓,在距離他們略遠的方位,又一朵白云升起,代表又有位長生真人加入,正是黃天道的孫敬復真人。他隨從甚多,又懂排布方位,雖是只單人支撐,看上去聲勢也不弱。
“煙霞嵐光云座”本名“煙霞嵐光障”,是一種防御性的機關陣勢,后來被隨心閣等商家改造成區隔貴賓與普通客人的工具。
在煙氣之中,貴賓的階位也有區分。
白云為真人,五色云氣則為劫法宗師,更罕見的七彩蓮座對應地仙大能。每種階位,都對應著一定的折扣,也有一些特殊的功能。
照說這種更劃分,有以勢壓人、扶強凌弱的嫌疑,但更多人還是更認可這種方式。至少與尋常的“包廂”方式相比,后者經常完全遮蔽信息,在敏感階段,實在太過坑人;不如“煙霞嵐光云座”清晰分明的劃分,使得人們不會得罪強者而不知。
當然,凡事有利就有弊,一看云座升起,剛剛登船的各路修士,不知有多少嗟呀頓足,本來躍躍欲試的心思,一下子就給澆滅大半。
他們都知道,越是大人物,胃口就越大,在整個修行界都面臨資源緊缺危機之時,真要讓“大人物”們放開手腳采購,他們恐怕連湯都沒得喝。
而另一方面,這樣大宗交易,很多時候,隨心閣流轉出去的“如意錢”都不敷使用,以物易物的機會更多,也可能出現出乎意料的寶物——自然是從這些“大人物”身上來,若想拼一拼機緣,正當其時!
煙霞嵐光障中,張天吉在云端坐定,看兩側白云之外,一者清光如水波,乃是闞興離;一者靈光錯落、陰陽并行,成八卦盤狀,懸浮上空,這是周初。
他微微頷首,又看遠處,隨即面色微沉。那邊雖只是白云一朵,然而玄黃之氣大如車蓋,渾蒙不清,垂下萬千纓絡,又有鈴音闡微,仿佛信眾吟唱,瑞氣千條,較這邊聲勢更勝一籌。
黃天故伎,只耍弄這些愚民手段!
張天吉拂塵一擺,當下便有龍吟虎嘯之聲,五彩云氣之外,亦結龍虎之形,左右盤繞,懾人魂魄。
在煙霞嵐光障中,自然會像他們這樣,顯出根腳,當然若有心,也可隱去,但黃天、正一向來齟齬不斷,公眾場合,誰都不會讓誰一頭,自然也不可能低調行事。
這邊張天吉氣象大盛,壓過那邊孫敬復一頭,心中還不妥帖,便問左右:“黃天道為何會來?”
無人能答。
張天吉哼了一聲,卻是想到某些事情,張揚的眉眼亦是緩緩收斂。
必須要說,雖然正一道與黃天道、神霄宗三大玄門鼎立南國,可事實上,整個南方玄門,都在還在八景宮的陰影之下,所謂的“大宗”,稱呼起來,都有些心虛。
世上玄門,除去已經覆滅的上清宗,作為洗玉盟巨擘的清虛道德宗,山門遠立北地,與天魔相爭,公認的可稱大宗之外,便只有清妙宗,作為八景宮的“影子”,依附緊密,同樣有大宗資格。
至于正一、黃天、神霄三宗,鼎足而立,互不相讓,內里矛盾重重:
正一道蔑稱黃天道是“六天故氣”,直白點說,是早該掃到垃圾堆里的東西;神霄宗本是正一道的分支,卻深研雷法,青出于藍,以至于別立山門,反目成仇,卻是又繼承了正一道對黃天道的蔑視態度;黃天道自命符咒正統,又最精通“教化黎民”,對正一、神霄的根本教義都看不順眼…
這些糾纏在一起的矛盾,使得三宗大半力量都消耗在其中。大伙不是不明白,如此對三方都沒好處,可十數劫以來,積累下的矛盾甚至于血債,又哪是可以輕易消彌的?
歸根到底一句話:不管怎樣,碰見那兩派的修士,無論如何不能落在下風!
就這樣,正一道和黃天道繼續他們延續了十多劫的恩怨情仇,隨心閣這邊,卻是上下都長出一口氣。
沈婉卻沒有輕易放松,她眉峰蹙起:“南國自有三寶船供應,正一道、黃天道何故齊齊到北地來?此事要查個明白…”
“或許是那位身上,財帛動人心?”沈良所說的“那位”,自然就是余慈。
“時間太短了,十多天時間,就是傳訊飛劍,也不過就是一個來回…”
沈婉眉峰未解,便要沈良繼續搜集信息,回頭卻見丘佩云髻華服,嬌媚絕倫,在甲板上吸引了眾多視線,不少人也上前獻殷勤,可丘佩只是有一句沒一句地應付,烏沉沉的眼珠流轉,分明還在尋找目標。
此時,沈婉也想知道,本是最重要人物之一的余慈,究竟還來不來。
她想再找白閔詢問,可一轉眼,卻見白閔舍了“知客”的職司,與一位佩劍道士在遠處低聲說話,面色頗為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