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中午時分,但霧氣未散,甚至更重了一些。相隔數里,仍然只能隱隱約約看到船影,船上的“青囊”找著一個機會,偷潛出來,至于船上發現少了一人后,會有什么反應,他一點兒都不關心。
此時,天梁山島上的天紫明丹爭奪戰,已經進入到了僵持階段,在湖島周邊數百里寬的區域內,天上、水中、島上,各路修士該聯合的已經形成了陣營,沒有聯合的則只能縮頭藏身,或者被攆得和狗一樣。
據說共計九顆天紫明丹,有七顆散入了四個不同陣營中,還有兩顆落入了散修之手。陣營之間,正在進行磋商,意圖暫時和平解決,同時也在抓緊搜索兩顆失落丹藥的下落。
這種情況下,湖面上的大船巨艦愈發地蠻橫,已經開始了最后的清場行動。
所謂的清場,就是刻意往那些小門小戶的船只上撞,每一刻都有人落水,每一刻都有人被碾成血沫。
雖然被某人評價為“半桶水”,可每一家宗門煉制打造的巨艦,都是考慮周到,結構嚴謹,不管是對正常人、對生靈;還是對異類、對鬼物。
像是碧波水府、純陽門這樣,名聲比較好的,也大都會在艦身上布置擊神、辟邪之類的法陣,撞破了哪個船體,碾碎了哪個修士,法陣激發,那些倒霉鬼十有都是即刻形神俱滅,就是還丹修士,陰神跑出來的機會也很少。
至于赤霄天這種殺性甚重,邪氣森森的宗門,干脆就在艦上安了“陰獄”這類禁錮魂魄的陣勢,還豎起了三陰旗,一旦碾殺了別人,直接攝起魂魄,丟到艦上,供三陰旗消化,增益法器威能。
可不管“清場”的效果多么優秀,每死去一個人,天地之間總會多一些戾氣,那是生靈臨死時,負面情緒沖擊的散溢,就算巨艦有清理的手段,可難以萬全,積少成多,湖面上的霧氣倒似更陰濕了些。
這是可以目見的、可以感應的天地之間的變化,而在人們的感應層次之外,天地法則體系一直都在舒張、收縮,就像一個巨大的胃囊,以其獨有的節奏,消化每一條生命死亡所帶來的詭異能量。
陰陽很喜歡這種環境,天遁宗以殺手為業,以殺伐為本,最擅長在死中求活,在滅中化生,這般環境下,戰斗力當有很大提升,藏形匿跡的水平也會暴漲。
當然,陰陽不準備去湊熱鬧,只是利用這個環境,把自己留在畫舫的線索徹底斬斷。
很快,他就擦著巨艦封鎖的邊緣,劃了一個弧線,沒入霧影深處,離天梁山島戰場越來越遠。感覺著距離差不多了,他取出一枚傳訊法劍,準備聯系宗門。
傳訊法劍上,將畫舫上計劃失敗的原因、余慈出現的消息,還有自己的意見建議都刻印了,估摸著大約一日后,新的計劃就應該出爐,余慈是肯定不會放過,至于還要不要在白衣身上打開缺口,就不關他的事了。
傳訊飛劍放出,在天遁宗特殊法門的加持下,只在最初飛縱天外之間,閃過一道紫光,隨后便倏然無蹤。
陰陽微微一笑,便準備找一處安靜的地方,調整狀態,后面宗門處置余慈的行動,他十有,不會錯過。
然而才一轉身,他背脊陡然生寒。
抬頭上看,雖是眼中別無所見,可氣機聯系反饋回來,讓他知道,剛放出去的傳訊法劍突然就失了方向,在半空中繞圈子,而且速度越來越慢。
雙眸寒光閃爍,秘法催動,傳訊法劍砰聲粉碎,連帶著里面的信息,一并消失。
斷去了后患,陰陽依然是如臨大敵——確實是大敵沒錯,能夠將此界飛遁速度第一等的傳迅法劍限制住,除了用那些無上飛遁神通硬來,便只有一種可能。
真人界域!
他沒有幼稚地喝問“何方神圣”,而是在沉默中,將身形遁入霧氣深處,由明轉暗。
可是,才踏出幾步,忽有大風吹卷,元氣變化,方圓數十里區域,天湛湖清,正午的陽光破入其間,映照波光如鱗,哪還有藏身的環境?
像是電光掠過,陰陽的皮膚上微微一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這是對方的界域將其覆蓋的表征。
作為頂尖殺手,他本能地就分析界域的種類、根底,可是里面的信息含而不露,且特色不明,一時看不出究竟。而且很快,敵人的話音就傳遞過來:
“堂堂真人之尊,身化異性,藏于婢仆之中,所謀非小。”
既然藏不住身,陰陽也不再多費腦筋,循聲轉過身去,果然見到湖面上飄飄然如憑虛御風的人影。
余慈!
雖然長著胡須,但其面部五官、輪廓與宗門留下的影像一般無二。
上下打量幾眼,陰陽也開口道:“果然是你,余慈,你那熔影遁和不復輪心法,從哪里來?”
被叫破身份,余慈卻一點兒也不吃驚,只是笑道:“天下劍道,殊途同歸;世間生死,并于一門。你們天遁宗能成就此類法門,固然了不起,難得還管得了他人自悟嗎?對了…這位分不清男女的道友,如何稱呼?”
想到畫舫中,本來要上前服侍,卻被突然叫停的一幕,陰陽便明白過來,也知道恐怕在那個時候,他就已經失了風。但他也不惱,只是嘿然冷笑:
“待我把你擒下,自有手段,讓你哭爹喊娘就是。”
雖然身陷界域,可劍修一脈,哪個不是這般應敵?話音未落,他連踏三步,身形竟然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化為一團模糊不清的影子,隨即重踩湖面,就要以遁術搶得先機。
可在他劍意深層鎖定目標,行將出手之際,心頭忽又重重一頓,眼前目標看似眼前,實則極遠,距離的錯位,不只是界域的作用,恐怕還有虛空神通…余慈根本就不在這里!
念頭轉動之時,湖面上的人影果然如泡沫般消散。
這是跨空投影,界域自成!
陰陽臉皮抽搐,他所有的底氣,都在于對自己近距離搏殺能力的自信,可眼前的情況,已經超出了他的控制范圍。
他只能勉力用言語相激:“無膽小輩,十年不出,原來是練成了這藏頭匿尾的本事。”
倉促之下,他也不認為能起什么作用,可虛空之中,大笑聲起:“天遁中人,原來也是有眼無珠,我不是來了么?”
陰陽循聲轉身,卻還是不見人影,正要譏諷,忽見茫茫湖面,水天相接,遠方山島,如青涂墨染,有一人便似從畫中而出,踏水如平地,長吟放歌:
“霜雪一洗江山凈,放曠生死九垓遠。從來天地無信道,何如人間種青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