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央可不管余慈是什么想法,徑直走到矮幾之前,伸手在上面抹過,余慈記錄符箓分形的泥板,從某件儲物法器中出來,依次上面排開。
泥板共有四塊,每一塊都描繪一個主要分形,每個分形又代表一個關鍵功能,除此之外,還有簡繁不等的六七十個分形結構,分布在四塊泥板的邊角處。
只觀其排位,余慈就知道許央的符法造詣,那排列方式正是余慈預想中的總體結構,分四角四方,拱衛zhōngyāng,顯然思路已被許央掌握。
“老弟的構思著實不凡,四部分形,束魂者一,熔煉者一,升華者一,封固者一,四方四法,或應于天星,或潛于神府,最終統歸于劍意,以為一體,結構齊備,只是略顯復雜,疊竅合形時,比較麻煩…可惜,不太適合平治元君。”
許央的眼力確實了得,不管熔爐心法怎么調整,最終衍化而成的,還是劍意劍氣,這與薛平治的根本不合,注定了不會是長久之計。
許央倒也沒有糾結此事,便問符紋分形中的一些細節,尤其是意yù以符紋描繪的效果,余慈隨口而答,慢慢卻覺得古怪,似乎許央之問,不只是疊竅合形之用——真要疊竅,主要是追究分形之間的聯系和法度,重點是結構本身,而不是是現在這樣面面俱到。
這里面已經涉及到特殊法門之類,算是比較犯忌諱的事。
這時候,許三爺走進來,手中捧著幾樣器具,也不管他們這邊,自行在“水火眼”附近布置,可這架勢,怎么都不像是制符…
余慈猛醒:“許宗主是想煉器?”
“然也。”
許央拽了句文,哈哈笑道:“若不如此,元君又怎么會用我這個半桶水。”
原來如此,薛平治的做法與他想象的不一樣呢。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這話是不錯的,只是礙于條件限制,“漁獵”的本事,薛平治怎么也學不會。
按這個趨勢發展下去,就算余慈改造成的符箓有效,接下來的rì子里,為了保持符法效用,她就必須不斷地請人制符。不管麻不麻煩,這種假手于人的情況,顯然非常被動。
薛平治在此另辟蹊徑——如果將此符改造成可以自我祭煉、加持的法器,肯定會省去好大一番功夫。
不能學“漁”,要張“漁網”也不錯。
明白了這個,余慈也不會把許央的自謙之辭當真:“許宗主過謙了。”
“行家面前,我也不好拿大。”
許央又像自嘲,又像自詡,就此卻是談興大發:“凡為法器,材料都是死物,要想煉出來通靈達變,除了血祭之流,便是符法之類。若不通符,如何煉器?換個方向,就是祭煉法器,若不知器,一味天罡地煞堆上去,也是暴殄天物,空耗時光。故而煉器、符法、祭煉,實為一體,這里面不打通,一輩子就是個匠人了…老弟的符法造詣不用提,祭煉如何?”
“略懂。”
“煉器呢?”
“生疏得很。”
“該學啊!”許央一副扼腕之態:“老弟這般年輕,基礎又好,煉器也好入門,rì后不假人手,一舉打造出合身的法器,豈不爽利?”
這和“爽利”有什么關系…
不過看許央的說法,與當年辛乙的言論,頗有相似之處,而那辛天君,也是符法、煉器雙通,想來頗有道理。
現在他明白,為什么許泊許三爺,會跟在許央身邊了。
許央說起煉器,便是洋洋灑灑,不見休止:“煉器一事,有塑模、貫脈、合氣、通變四步四法。塑模是根基,是骨架;貫脈是法度,是血管;這就是器與符的關系。因符成器,要打造合適的器模;因器成符,則要創出合適的符紋。就像這個符箓,想要制成法器,就要在器模上下功夫…”
難得他能把話題給扳回來。
余慈卻是聽出了興趣,主動問道:“祭煉呢?”
“合氣與通變,其實就等于是祭煉嘛。合氣者,氣機交互,共利共生;通變者,通靈達變,亦即器靈之成也。兩個步驟,如今多數是由擁有者自行祭煉,其實都可以在煉器師手上完成。而且若能一氣呵成,尾貫通,比那些辛辛苦苦幾千上萬年才祭煉圓滿的家伙,當真是要提效千倍,便利萬倍!
余慈覺得有些道理,便點了點頭,許央見狀甚是喜悅,又道:
“說是如此,其實也就那樣。真正惱人的,是那些拿著法器祭煉之人,根本不懂得法器塑模的根由,不知道貫脈的精微,為什么自古以來,祭煉圓滿,成就法寶的法器少之又少?其中至少一半,不是材質不行,而是一開始祭煉就岔了道兒,和煉器師的初衷背道而馳,怎能再求圓滿?”
“確實如此。”
這時余慈想到的,是他當年祭煉捆仙索的實踐,根據法器性質,調整祭煉手法,確實能達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許央則是情緒上來了:“祭煉出錯,就是冤殺了煉器師的心血。而就我看來,一個煉器師,若讓法器在別人手中完成,那就是奇恥大辱。我要煉器,是為天下人煉器,不管是何人,便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兒,持我之器,亦可顯出種種妙用,這才是器煉之道。除此以外,不過是人器之妥協罷了。”
余慈倒是想起一類寶物:“天成秘寶…”
“嘿嘿,不錯,天成秘寶,妙若天成,鬼斧神工,不可增減,方是我之所求。可這玩意兒哪能輕易造出來,所以我寧愿煉劍,至少‘養劍’不比祭煉,不會冤了我的心血。”
余慈一時不知該怎么回應才好。
許央則對他道:“大約有百多年了,除劍器之外,我非天成秘寶不制、不售,便是制出了尋常法器,也都毀掉。唔,平治元君要的不是天成秘寶,就是要了,看這符箓,現在我也造不出來。所以,這器模,就由老三打造…咳,老弟你不要說出去。”
余慈愕然,扭頭看看許三爺,這位故人已經在“水火眼”前,手持器具,做好了一切準備,只等他同意。
說了半天,原來在這兒等著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