馭劍之術,不外乎附魂、導意、應機三種,像虹影劍這般飛動千里,必是應機而發,循氣機感應而至,最是玄妙,但也對感應的敏銳準確最是看重。//
一劍已到百里開外,劍勢將發未發之時,能夠代表余慈最本質存在的心神化入星軌,遠蹈星空深處,這比什么遁術都厲害,若是換了附魂、導意之法,也還好些,如今則是沒了目標,感應錯亂,一下子就徹底迷失了方向。
以余慈的修為,有魔種這把柄落于人手,還能逃脫鎖定——陸素華根本就沒有考慮到這種情況,以至于虹影劍險些就迷失在云氣中。
遠方,陸素華眸光凝定,轉瞬之間調勻氣機,劍勢一轉,直落千丈,余慈的感應有兩處,一處已去,另一個可還在,但是也在迅速的變化之中。
出現這種情況,難道是對她的殺意生出感應,展開了什么辟劫之法?
陸素華決不允許連續出現兩次失誤,劍光落下,直如百丈長虹,接天入地,厚厚地層,在劍氣之前,如水波開裂,竟不能形成半點兒阻礙。
劍氣臨近,白蓮自然有所感應,可在她身邊,余慈似乎也在進行著一次驚人的改變,她眉尖蹙起,首次覺得自己的判斷有些問題。一個遲疑,上面竟又生變。
一道煙氣,從地層間騰起,正在劍光之前,與之撞擊,同時,地面黑暴之中,有人悶哼一聲。
厚重的地層都沒有達到阻擋劍光的效果,但這層煙氣竟比那土石之屬還要強韌,就算是在劍光之前,也只是支撐了十分之一息的短暫時間便自崩散,可其煙氣層次出奇地繁多,一層散去,又一層復起,頃刻之間,就是近兩百層疊加上去。
這層層煙氣也并非是直擋劍勢正鋒,而是以精妙的卸力手法,挫消鋒芒,意圖引偏劍勢,而且不斷放出干擾的信息。
千里距離,并不能阻擋陸素華的感應,尤其是以前還見過面,她長眸冷然,唇角卻是微勾:“好尼姑!”
從前此人便和余慈合流,還有那五岳元靈,生生從她手上逃過一回,如今合該又撞回到她手上。
出手的,竟是妙相。
渡口處,以白蓮的心志,一時竟不知該說什么才好,徹底給打了個措手不及。
她知道妙相與陸素華有仇怨,卻沒料到,這位一向成熟冷靜的前飛魂城主母,竟然會用這種方式對抗,如此截擊,除了能拖后對九煙的傷害時間,還能有什么作用?
又或是通過這種“愚蠢”的方式,脅迫白蓮出手相助?
白蓮想到了這一層,但也不能坐視,妙相所修煉的天人法身,是菩薩和羅剎鬼王參悟出的一個緊要法門,尤其是飛天之相,一來承接佛門天龍八部之修持,二來旁通香陰幻術,是兩位大能推演出來的,最容易結合雙方精妙奧義的修行之途。
自此法門創立近百年來,因其修行不易,雖然多方籌謀,教中也無人能修出成效,沒想到由妙相這個“外人”在無意間修成,故而,妙相也就成為了極重要的實例和研究對象,白蓮自然能理解其重要性。
她低嘆一聲,驀地化光而走,轉眼破開地層,追索而上。臨去前,她倒也沒忘了向朱文英提醒一聲:“還不快逃?”
虹影劍的劍氣雖受煙障抵擋,但既然已經到了頭頂,不過數十里的土層根本無法遮掩,朱文英亦有所覺,見白蓮這樣神通驚人的修士也如此說法,當機立斷,下令道:“走!”
旁邊那些根本幫不忙的重器門修士四散,朱文英斷后,她還想扶起余慈,可一觸碰便知道,余慈絕不能動,否則直接就要抖散了架。
她一時無法,僵了下來,又抿住嘴唇,此時,白蓮遙遙放出一道青光,當空一掃,竟將妙相攝了進去,以優勢修為強行壓制,使之昏昏沉沉,不辨東西,隨后飛遁而走,根本就不和陸素華照面。
不提白蓮的態度,沒了妙相的阻礙,虹影劍直落而下,相距尚有數十里,土層已經開裂,辟出一條直達渡口的甬道。嘯音從中傳出,由遠而近,像是一線潮水,從天地相接處而來,轉眼撲到眼前,就是排空巨浪。
朱文英身形微顫,卻站得很穩,她身上甲胄閃亮起層層符紋,兩柄標槍已在手中,一先一后甩出,嗡嗡電芒,形成了不斷膨脹的閃電之網,要封住那甬道出口。
但很不幸,這就是螳壁擋車。
閃電之網一個嚴重的扭曲,就再沒有恢復的機會,電光星散,被阻礙了短暫時間的虹影劍更爆出強勁的劍壓,只是接觸到最初的震蕩,朱文英便給轟得雙腳離地,身不由己后飛,直撞入地下暗河。
甲胄上的電光在水中滋啦啦響了幾下,終至緲無聲息。
兩股力量交迸,就算是層次天差地別,終究還有一點兒反作用力,渡口邊上的地面,就給犁出了道道深溝,卷飛了大片土石,一片狼籍。
虹影劍這才從上方地層穿出,劍意殺機的鋒銳前端,始終鎖定了余慈氣機所在,劍光乍現,便是斬下!
“哧”地一聲長音,渡口直接給斬了個稀巴爛,方圓十里稍微有點兒棱角的物事,都被絞碎,這只是劍氣余波而已,其鋒芒則完全由鎖定的那一位消受。
就是同樣的長生真人,躺在那里讓這一劍落在身上,也能給斬成兩段,何況余慈?
然而事情就是這么詭異,在劍芒已經要穿透目標的前一瞬間,陸素華的感應再次錯亂,雖然劍光已經斬下,方圓十里,步虛以下的修士,幾乎不可能存活,可她就是有一種感覺:
又偏了!
第一次是意外,第二次又是什么?
虹影劍嗡地一聲插入地層,劍壓所及,不遠處的河水都給排分開來,溢出了河道,倒是將一片狼籍的渡口沖刷了一遍。虹影劍就在這片灘涂之上,靜靜等自家主人到來。
不到一刻鐘,陸素華親身趕至。
她的心情并不好,不但感應又出了問題,前頭還走了妙相,讓她覺得,自從并入陸青之后,運道似乎有些不順。
這微妙感應,讓她生出些戒慎之意。
虹影劍鏘鋃一聲,化為一道精芒,收入陸素華袖中。陸素華則將目光掃視,河水沖刷,也帶不走某些痕跡,比如曾駐留在此地的各人的氣息。
眼睛微瞑又睜,就在這短暫的時間里,陸素華已經將這些信息分門別類,可是她沒有從里面查找出有價值的目標。
她只能隱約感覺到,這兒似乎有一個了不得的人物駐留,卻是水過無痕,沒有留下任何可供追索的信息。也就是那位,在虹影劍前將妙相攝走了吧,雖是藏頭露尾,但看來也不像是要和她明面作對。
將此事先放在一邊,陸素華還是更想知道,余慈的氣息憑什么接連兩次,莫名消失,躲過一劍穿心的下場——剛剛她已察驗了虹影劍,此劍并未見血殺生。
在渡口找不到線索,陸素華就重新檢驗魔種,這一驗還真有效果,她忽生感應:
河里嗎?
目光到處,河水開裂,露出河床,那里有一道青光放出,看去純凈如水,竟是一面銅鏡。陸素華雖沒見過實物,但還是一眼將其辨認出來:
照神銅鑒?
余慈擁有照神銅鑒的消息,已經流傳頗廣了,只是鏡子在此,人呢?
正要將鏡子攝來,她心頭又一動,氣機與寶鏡接觸,竟是觸發了魔種上的某個機關,一幅幅畫面突兀出現,盤繞心頭,久久不散。
陸素華很快看到,畫面中竟是出現了余慈的身影,且是很古怪地坐在一具四輪車上,由陸青推著,在一處繁華坊市中游蕩。
這是陸青的記憶。
“原來還留著一手?”
陸素華本不待細看,直接抹掉,不給陸青可趁之機。然而接下來的情景,讓她欲罷不能。
這時陸青和余慈來到一處地攤前,見了一塊殘碑。殘碑陰面朝上,篆刻“鬼夜”二字。
鬼夜碑?陸素華心念微顫,不是因“鬼夜”等碑文,而是存留在殘碑之上,幾乎將其貫穿的損毀處。
所謂的損毀處,分明是一個清晰的拳印。
拳印似有著魔力,讓陸素華一時挪不開眼,她知道有問題,可未等她有效反應,她忽在拳印中,見到一對眸子。
在眼神交錯的剎那,陸素華有些恍惚的心神一下子清醒,她非常不喜歡這對眼睛,那里面沒有太多情緒,但又確實存在著,只是顯得冷漠。
陸青!
這是陸青的眼睛。
陸素華眸光如刀,與之對視。同時她想用絕對的優勢,將這令人不快的眼神碾碎,但就這在這時候,對面傳來了清晰的意念:
“我余慈有約,不論成敗,不會危及他的性命。”
“你倒能舍得下臉,可我為什么要聽你的?”
“我又何曾對你說?”
陸素華盯死了那對眼眸:“什么意思?”
“你應該有些明白,否則何必重新學拳?你我都是父母所生,誰存誰亡,總還有些余地。那一位不同,它不同!但它不會像一樣,做一些沒有意義的事,所以…”
“陸青!”
陸素華厲喝一聲,陽神金光四射,映得軀體通透,但已是遲了,拳痕中的眸子,其所有的情緒,包括冷漠之類,盡都消去,只剩下如深潭般的安靜。
下一刻,那流動的畫面,還有畫面中的石碑齊齊破碎,“陸青”從碎片中走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