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案上,金色的心煉法火將佛骨手指包裹著,余慈靜靜站在前面,在他心中,記憶的回溯仍在進行,演示十方慈光佛,如何在北荒重塑餓鬼、地獄兩道,其間種種玄妙,不一而足。
可在某個節點上,回憶的色調驟然暗了下去,好似有一個有著無窮魔力的影子,籠了下來!
記憶的十方慈光佛,明顯對這影子有所感應,似乎也曾與之做過激烈的爭斗,但最終的結果,卻是大片大片的記憶斷層,偶爾閃現出一點兒圖像,也是混濁怨戾,與先前風格大異,就這樣連續跳變,不知多少年過去。
余慈猛然間想到了翟雀兒那句話:“你可知,當初他已經墮入魔道?”
一念既起,倏有九天驚雷,發于心頭,余慈心神劇震,這一刻突然就與記憶中顯化的十方慈光佛混而為一,投入到這片記憶斷層末端,一個閃現的片段中:
在某種力量的驅使下,他仰頭上看,頭上一輪“明月”,缺了一角,但仍是清輝如露如珠,遍染玉色,自具殊勝神通,他立刻就知道:這是已經不甚圓滿的“緣覺法界”!
原本,十方慈光佛只將緣覺法界視為重塑六道輪回的“原料”,可“此時”,大敵當前,他不得不將此寶祭出,希望擋下大敵致命一擊。
緣覺法界既曰‘法界’,實有無量無邊無盡之能,然而剛剛祭起在頭上,卻是萬籟俱寂。
外界人聲、風聲不見,意念退到身體里來,連呼吸、血流、心跳的聲響也抹消了。
再一個念頭掠過,周邊不知多大范圍,億萬氣機的便給徹底凍結,周流不息的天地元氣也陷入了絕對的靜止。五感六識迅速剝離,連思維都定住不動,以至于出現了不知多長時間的空白。
直至擂天撼地的巨響從心頭炸開,由內而外,生成的巨大震蕩,遠遠超出了余慈承受的極限,他猛地從十方慈光佛的視角中彈出來,天龍真形之氣自發護住心神,卻也是如過電一般,劇烈顫抖,余慈的意識便如同狂風暴雨下的小舟,隨時都有傾覆之危!
喂,這只是十方慈光佛記憶中殘留的一個片段啊!怎么還有這樣的殺傷?
也幸虧是片段,一陣天旋地轉之后,余慈總算把那口氣緩過來,記憶也有清晰的意念顯化:
定元錘!
五劫以來地仙一人、東華真君陸沉的定元錘——余慈總算知道,緣覺法界是怎么粉碎的了。
在顯化的記憶,沒有緣覺法界粉碎瞬間的留影,等那時的十方慈光佛回神,緣覺法界的碎片已經散落在方圓千里的范圍內,更有細若塵煙的部分,順著颶風一般的沖擊波,推向更遠處。
甚至有一些,還順著拳勁反沖的余波,打穿了數十里地層,散入地面上永無休止的黑沙風暴中。
余慈這時候隱約明白,剛剛他與十方慈光佛“合而為一”,是因為二者心念突然契合,且這段記憶實在太過深刻之故。他好奇死了十方慈光佛和陸沉交戰的原因,可是記憶中沒有答案,而在十方慈光佛被重創之后,表現出的,卻是個茫然的姿態:
我是怎么了?
記憶隨后又進入了一個混亂的時期,但之前那“我是怎么了”的念頭,卻如燭火一般,經常照一些片段出來,雖仍不連貫,但在余慈這旁觀者的眼中,事情已經相當清楚了:
十方慈光佛確實是入了魔道,且似是在某個大能的設計和操控之下,渾渾噩噩度日,做了許多惡事。等記憶真正恢復清晰的時候,已經是他在黃泉秘府之中,重傷垂死,所謂回光返照,大徹大悟之際。
這一刻的十方慈光佛,記起了許多事情,也將這些信息封在愿力之中,一一傳輸過來。余慈被這里面透露出來的條條隱秘攝住了心神,真到看得七七八八時,才發覺頭上痛得厲害…
“你干什么!”余慈低吼,他按著腦門,讓影鬼那個丑怪的腦袋連碰帶撞的感覺,絕對糟糕透頂。
影鬼也罵:“你搞什么鬼,承愿承到七竅流血?”
一聽這話,余慈伸手抹了把臉,再看上面已劃了幾道半干的血跡,這才釋然。知道這是十方慈光佛記憶中,陸沉那定元錘的拳意所致。
他搖搖頭,想對影鬼解釋兩句,卻不知該從何說起,最后只道:“還沒開始呢…你不來看看?”
前面影鬼怕干擾承愿的過程,沒有加入,如今余慈既然提起,它自然不會拒絕。余慈安排了這位,稍稍定神,又將心念沉入佛骨,十方慈光佛的記憶很快回溯完畢,來到了最關鍵的環節。心中,有一個低沉渾厚的聲音回響:
“我功成時,恒沙回爐,心火煉珠,六道現世。若不爾者,不能斷惑。”
這就是十方慈光佛所發的第二個愿誓,說實話,遠不如第一個爽利決絕,要平緩很多、玄虛得多。后面,則是更詳細的說明:
諸法師、善信、同修、道友,若能承我之愿,佛骨為爐,心煉如意,器用無數;
諸法師、善信、同修、道友,若能承我之愿,化界成珠,諸法無別,神通無礙;
諸法師、善信、同修、道友,若能承我之愿,吾佛加持,功德無量,福報殊勝…
影鬼沒看到前面最關鍵的信息,此時有些暈了:“慈光在搞什么玩意兒?‘不能斷惑’我知道是不成功就修行阻滯,難以破關,算是稍有些嚴厲的了,可什么叫恒沙回爐,心火見珠?”
“就是這個。”
余慈取出專門放在懷中的金屬飛蛾,如今他全身上下,只有這么一塊法寶碎片了——更準確地說,應該是緣覺法界的碎片。
其余的那些,一部分讓余慈投入佛骨中,引出這個機緣。另外是剛才灑在云樓樹空間里,不好收拾的。可他拿著佛骨一進來,那些顆粒碎片便瘋狂向上面匯集,擋都擋不住,只比最初那部分晚融入小半刻鐘罷了。
“這是緣覺法界的碎片,亦即‘沙’是也。十方慈光佛所發愿中,便要將這些碎片一個不漏地收集起來,投入心煉法火中,重新鑄形。為此,他將心煉法火的使用權轉了過來,這截佛骨,就是煉器的熔爐。”
余慈解釋得很明白,但就是因為太明白了,影鬼當即呸了一聲:“這算什么大愿?含糊不清,目的不明,發這愿是為什么來著?這和尚發愿不力,給的東西也不怎樣,你又不煉器,用什么心煉法火?”
余慈就奇怪了:“如何不算大愿?換了個人,你把那些碎片找來給我看?”
影鬼被噎了一記。確實,它覺得不難,主要是余慈之前莫名降伏了法界中那個狂叫“十方”的靈識,對碎片生出感應,依照提示慢慢尋找,總能成功。可對別人來說,在全無感應的前提下,想找全那如恒沙之數的緣覺法界碎片,比大海撈針要更難千倍、萬倍!
“況且,找碎片也不是你想的那樣。”
余慈將定元錘下,緣覺法界破碎時的片段向影鬼描述一番:“看吧,碎片塵埃絕不只是在怨靈墳場范圍內,當時小部分散入黑暴中,此時說不定已經飄到了修行界任何一個角落。就算手持佛骨,那些碎片自會來投,但也有一個極限范圍,這豈不是要走遍萬水千山,遍至修行界每個地方,才能將此愿做得圓滿?”
影鬼呆了半晌,隨后更是著惱:“這更混帳啊!這種事情,百年、千年也未必能做得成,等做成了,你也早死了去球…不接了,坑人的玩意兒,說什么也不接了!”
它發怒的時候,余慈則有些發呆。
此時他的腦子里,依舊回旋著那些剛剛得到的信息,
有些時候,人的慣性真正可怕,當初在界河源頭,曲無劫曾指點他說,蛇鼠一流,見了太多鳥兒的思路,是沒好下場的。就是讓他離那些高端的爭斗遠一點兒。
可是才安穩幾年?他又一頭栽進來。
尤其是,這里絕大部分都是他自找的!
從陰窟城到華嚴城到豐都城再到黃泉秘府,一步步踏入,剛剛突然就接了那樣一些不可思議的消息。那些消息是極有價值沒錯,甚至能說一聲“不可估量”。可世人不知也就罷了,如果有半點兒走漏…
莫名地,他問影鬼:“以后我夾著尾巴做人行不行?”
影鬼正煩著,聞聲沒好氣地回應:“滾你的蛋!”
余慈卻是聞聲大笑,笑聲中他不再理會影鬼,而是向著香案上心煉法火包裹中的佛骨手指鄭重一禮:
“因緣際會,莫非前定?小子當承此愿!”
意念比話音更早一步,滲入佛骨之中。影鬼聞之大驚,想要阻止,又哪還來得及?但下一刻,它的上下腭就再也合不攏了。
佛骨之上,有一道光,極大光明,照徹虛空,云樓樹空間竟隱然透明,于此光中,現出一尊佛像,高不過尺,卻有莊嚴威儀,盤坐虛空,寶香四溢,乍一啟齒,有宏聲回蕩:
“我作佛時,十方眾生,聞我名字,歡喜信樂,禮拜歸命,常修殊勝梵行。若不爾者。不取正覺。”
此間,一道七色寶光自空刷下,灑在余慈身上,氤氳如霧,瑞彩紛紛。周圍氣機交迸,有如梵吟,似諸天佛菩薩阿羅嘆齊聲稱頌曰:
無量壽佛!
影鬼第一時間將此光辨識出來,卻是腦子發了僵:“佛門大愿精進法——修殊勝行愿無量佛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