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慈覺得趙子曰這廝的腦子回路必然與眾不同:“洗澡,什么意思?”
不過很快他就明白了:靜室中,趙子曰身外靈光如水,連帶著衣物,將渾身上下都沖刷一遍,其間靈光顏色多次變化,十分妖異。
這是洗除身上有可能潛伏的法術咒力——這廝的腦子果然還是清楚的,第一時間就懂得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不過神意星芒的特殊性,注定了他一無所獲。
一番施為之后,趙子曰暫時消停了,他坐在靜室中央,似乎在等待著什么。
他等余慈也等,今天他就和趙子曰較上勁兒了。
終于,外面傳來了消息:廣微真人與其友離開了豐都城,因為廣微真人是天下知名的長生真人,無人敢近,所以也不知道另一人確切的消息,更不知道他們去了哪里。
聽到這個消息,趙子曰不知喜怒,余慈卻是長出口氣。
靜室中,趙子曰再次思慮片刻,忽地劃開手腕,血液流出。鮮血便似有著靈性,又或是被什么力量牽引,滴落地上之后,余力不止,扯出一道道細線,一直蔓延到四面墻壁、甚至天花板上,形成一片片扭曲的紋路,如藤蔓,如妖花,如惡鬼,讓人心底生寒。
轉眼,滿屋都是血光。
趙子曰一直在低頌咒音,待鮮血紋路鋪滿室內,他也將咒語念完。只聽“砰”地一聲響,室內紅光劇盛,每一條紋路上都燃起了火焰,那正是赤火妖炎。至于那些燃燒著的紋路,看著眼熟…
“是黑魔法壇。”已經沉默太長時間的影鬼,突兀說話。
余慈一怔,界河源頭的記憶倒流,這里面可不是有黑魔法壇的味道!
這…大梵妖王的力量,已經可以隨意降臨此界了嗎?
驚嘆之時,那邊忽有一道火焚般的痛感直插過來,讓他輕抽一口涼氣。由于有神意星芒的聯系,趙子曰遭的罪,余慈也能感受一二,那些妖魔伎倆,果然都是純折磨人的!
正詛咒的時候,余慈心頭猛跳,初結的本命金符亦是如此,這是絕大的警兆!
靜室中,紅光反照,趙子曰全身上下都被照個通透,這期間,他全身氣機都與那類似黑魔法壇的符紋相連接,以其自身的生機,供養符紋的深層變化。
神意星芒與其神魂勾連在一起,清楚探明,趙子曰神意如束,帶著某種信息,穿過滿室紅光,打入天花板上一處核心符紋中去。
“呵!”
似是吐息,又似冷笑的聲音莫名地回蕩室內,赤火妖炎轟聲爆燃,充斥了整個靜室,同時卷纏到趙子曰身上,出奇地沒有燒毀衣物、肌體,但那痛灼人心的高溫毒焰,實在是最慘痛的刑罰。
趙子曰身體一軟,驀地跪伏在地:“王上!”
數十里外,余慈腦中劇眩,來自遙遠虛空后的大能,只是一個字音,其中含蘊的力量,就險些撐爆了他的腦宮,作為承載的介質,神意星芒也為之動搖,那邊的情景驟然模糊起來,似乎是到了極限。
此時,那個聲音道:“做事要有輕重緩急。”
這八個字音,每一個都帶著恐怖的力量,仿佛是滾燙的巖漿噴涌,高溫充斥虛空。余慈唯有咬牙苦忍,越發模糊的情景中,趙子曰的意念勉強還算清晰:“是,小的明白。王上在此界根基為重,一時利益為輕;黃泉秘府為眼下最急切之事,旁枝末節可緩…”
對面沒有回應,但看起來似乎是比較滿意的。然而下一刻,虛空中突地迸出一個上揚的調子:
“嗯?”
聽得語氣變化,趙子曰一怔,緊接著就是頭皮發炸,天花板上紅光急旋,中央反而空出,黑沉沉的,便似打開了一只眼睛。那是一只洞徹三界九幽的魔眼,從中射出灼熱的光線,轉眼破顱而入,將趙子曰的腦宮照徹。
趙子曰慘哼一聲,整個身子都軟.掉,只是他腦宮中,并沒什么可疑的痕跡。
“走運,走運!”
數十里外,余慈抹了一把冷汗,莫不是冥冥有老天庇佑?魔眼照徹腦宮之時,神意星芒六個時辰的限時正好到了,星芒先一步消散,總算沒被逮個正著!
至于對方是否生疑,疑心指向何處,那是后話,余慈一時也顧不得了。他緩過口氣,開始與某位做交流:“大梵妖王已經能夠破界將力量送過來了,他怎么做到的…喂,在嗎?”
心內虛空一片寂靜,可那家伙先前明明還出聲提醒來著。
“喂,還沒想通嗎?
“不至于啊,這樣就遭打擊了?
“敗給大梵,算不得什么吧…”
余慈其實不怎么會哄人,當然,他也沒有哄人的意思,那一位怎么說也是活了萬年的老鬼,心思深,臉皮厚,如今只是稍微有點兒失常而已。
正無奈兼好笑的時候,忽聽到影鬼開聲:“余慈…”
“嗯?”余慈還是頭一回聽到影鬼直呼其名,而不是用“小子”、“小輩”之類的來代替。略一怔神,便在心內虛空回應:
“怎么?”
“給我一點兒事做。”
“你什么意思?”余慈看出影鬼有些情緒低落,這是正常的,可話中的意思,卻有些古怪,“你想做什么?”
“什么都成,只要別這么死人似地閑著!”
余慈微怔又微笑:“哦,這是恨大梵呢,還是怨我?”
坦白說,此時他心中有些警惕。拔了牙的老虎依舊是老虎,不會因為前幾年學幾聲不倫不類的貓叫,就真的習慣在人腳邊贈癢癢了。余慈沒有忘記,劍園中,這個家伙是如何算計玄黃,又是如何配合著大梵妖王,險險將他逼上絕路。所以,余慈把它封入妖物頭顱之中,煉成末流法器,用這特殊的法子,把它永久禁錮。
現在,這家伙要借勢改變這一局面嗎?
可余慈很奇怪地發現,當影鬼真求過來的時候,他拒絕的心思,并不是多么強烈。
“讓我考慮考慮。”余慈是這么回應的。
影鬼嗯了一聲,似乎也并不怎么急切,轉眼就若無其事地道:“現在說說大梵的事兒吧。你故意留了好大的破綻,讓他們警覺,總不是要他們不顧一切翻臉動手…但要是想逼他們談和的話,也不是那么容易。”
大殿中呼呼之聲不絕,似乎有巨獸喘息,惡風陣陣。
謝嚴等人仍維持著那一陣型,只是各人方位有些移動。
萬千魔影啾啾,聚散分化,自黑暗中層涌出來,其他人都沒動,只有鴻遠道士一拍額頭,頂門便飛出一道清光,上面騰出一座七層寒玉樓,通體青碧,四角垂鈴,叮叮有聲。只在半空一轉,便有光芒如波濤,層疊而去,一應魔影,盡都掃滅。
寒玉樓放出的清光也在黑幕前止住,化為一圈屏障,將眾人護得嚴嚴實實。任那些魔影如何沖撞,都難以撼動。
鴻遠的任務就是守住兩個時辰,看起來并不是太難。
“不愧是端陽道長親傳,這‘九轉神照寒玉樓’已是純之又純,想來這些年也是常去九天外域歷練的。”
楊朱抱臂在旁觀看,贊嘆之余,面上還有些困惑:“只有傳說中,魔域之末法主破界而來時,方有天魔眼呈現,至長不過百息。如今至少是十二個時辰過去了,怎地仍是這些倀鬼陰魔,不見正主兒出來…又來了!”
一道陰冷寒意自天魔眼方向刺過來,視周邊護持清光如無物,便如無形的觸手,在眾人身上抹過。楊朱身上震了震,瑩藍光芒在體外綻開,將其擋下,使之不能滲入體內,其余人等,也都是如此。
“事情當真古怪。”
程象撫須道:“末法主以魔念刺探,一天之中,也有個十來回了,咱們的虛實,它應該已經探明,怎么仍舊按住不動?”
“也許是我們輪流抵擋,有充足的回氣時間,它仍找不到破綻。”
“那此魔實力應當有限,如此能耐,如何能破界而入,將自家魔域與此地勾連?”
說到此處,眾人忽然都是一怔。
中央處,端陽道人也在此刻睜開眼睛,長時間運轉神念,探索虛空,讓他極是疲憊,但總算也有了階段性的成果:“這不是它自愿破界而入,而是早早就被強行勾住,并被陸沉拳意強行壓制,脫身不能!”
眾修士又是一驚,楊朱則已是恍然,他猛一擊掌:“不錯,這里根本就不是拳意開辟天地卻未竟全功,而是以拳意壓制…不,封印此獠之地!”
眾修士心頭疑云轉眼撥開大半,但很快又有疑問生成:
“陸沉是天底下第一等的爽利人物,生平對敵,從來都是一拳轟殺,什么法體、陽神,統統碎如齏粉,是哪方魔主,讓他舍了一座行宮,長年累月地壓制封印?怎地不再加把力,斷絕后患?”
正努力思忖之時,眾人頭頂忽地一亮,隨即就是一聲霹靂聲響。鴻遠道士騰起的寒玉樓竟是搖晃不定,一道金光仿佛自天光飛來,直落在眾人頭頂,凝化成一條長幅,上書幾個大字:
諸君可無恙?
這長幅沒頭沒尾,只是五個字卻堪稱是跌宕遒麗,別具氣象。端陽道人一驚,轉眼再看長幅下方,不顯眼的畫押紋路,不由長吸口氣:
“是辛天君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