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犀散人從夢中醒來,獨院中尚算得安靜,六識敏銳也有一樁不好,周邊人聲自然鉆入耳中,如蟻蚊嗡響,攪得人心中不寧。在不在天日的地底,很多人的作息完全就是亂的,紅牙坊的生意也沒有早晚之別,人流不算密集,卻是時刻不斷。
身邊女子身上不著寸縷,或是前頭乏得過了,在昏睡中猶自無意識地低聲呻吟,活色生香,卻再也引不起他的興趣。
紅牙坊不算是青樓楚館,里面的女子做些皮肉生意,也多是招待熟人情郎之類,生面孔的靈犀散人,就常理而言是撈不到的,可他既然有心,便有十七八種手段,讓女人乖乖就范。
粉膩溫香,是他最喜歡的調調,可如今,得償所愿,他卻是愈發焦躁。
“在這兒荒唐,那廝也不管,便是‘餌’也放得太長了吧?”
身不由己就是這樣難過,想著他又有些自怨自艾,拼命搏一條出路,眼見成功卻一頭栽進絕地,任是誰都控制不住。心中煩悶之下,他不再理睬這邊,整理下裝束,徑自出了小院。在門口卻是恍惚了下,不知往哪兒去。
這時小徑那頭處拐了個人影出來,靈犀散人記得那是紅牙坊中的牙郎,非常年輕的樣子。
“是蘭姐的朋友吧…”那人像是路過,見到靈犀散人還愣了下,隨后臉上就擺出非常職業的笑容,沖著他點點頭:“客人要走了?”
小子倒機靈。靈犀散人心中冷笑,明明是發現他太過面生,覺得“蘭姐”允許客人留宿不對頭,過來窺探虛實吧。只是這又如何,吃抹干凈了,難道還能讓他吐出來?
咧嘴一笑,也不說話,靈犀散人負手離開。后面,那小子也不再維持虛偽的態度,急匆匆進去院中查看。看著事情趨向變壞,靈犀散人倒是莫名地高興起來,也許他到紅牙坊,潛意識里就是要惹事兒吧…
不過他也不準備干等那年輕人出來,隨便尋了條路,一路走過去。小路曲徑,兩側假山花墻拼接出一個又一人半獨立的空間,或安靜、或嘈雜,移步換景,步步不同。
兩個侍婢模樣的女子走過來,嘰嘰喳喳地說話,內容頗是大膽:
“…原來寶蘊姑娘好這一口,這回可是遇到能降住她的人了,旁人誰也不見,整日里陪著那位。”
“誰降住誰還不好說呢!兩三個月了,那一位還在這兒駐留不去,貌似還不是城里的人!”
“肯定是寶蘊姑娘弱勢些啦,你看這段時間,溫溫柔柔,嬌嬌怯怯的,可不是她的性子…”
兩邊錯身而過,兩個小婢還對靈犀散人露出笑容。
寶蘊?他有印象,似乎是紅牙坊里最漂亮火辣的一個,想來比剛剛那女人要強上一些,他開始感興趣了,今兒不妨來個雙響,哦,有相好…那是什么?
帶著壞人好事的邪惡愿景,靈犀散人覺得身子都輕快了很多,找人問了問路,七拐八繞,閑逛似的,眼看到了目的地。寶蘊的獨院在紅牙坊中稍靠里一些,布置什么的并沒有多大差別,已經看見那邊半截花墻,正想著用什么手段,把那美人兒炮制一番,卻見獨院花墻后,人影閃動,正好有人出來。
紅牙坊的獨院設計都是半遮半掩,講求一個意趣,靈犀散人看得分明,屋中走出兩個人。其中一襲紅裙,灼然如火的佳人,自然就是寶蘊了,果然韻致生動,對得起他一路的想象,尤其此時似乎方起身,服飾大膽,衣釵橫亂,勾得他喉嚨里發火。
娘的,上了!
正摩拳擦掌上前的時候,一直在假山花墻陰影中另一人走出來,意態悠然。靈犀散人心中冷笑,這小白臉兒…呃?
靈犀散人身上陡地一僵,腦子里有一剎那,出現了完全的空白,
然后,在生機危機中千錘百煉出的本能接管了身體,依舊保持著原有的步幅和速度,從獨院前面繞過去,恰與那人擦肩而過。距離越來越遠,靈犀散人卻不敢停步,沿著小路一直向前,又是七拐八繞,好不容易停下的時候,連他自己都不知到了哪里。
扶著一旁的花墻,又轉了半圈兒,見了人才知道已經要快到后院,那里面不允許外人進入,換了以前,靈犀散人說不定非要進去瞧瞧不可,但如今,他懵懵懂懂,按人言找了個路徑,返身折回,一路走出紅牙坊去。
等到紅牙坊的招牌從視野里消失,他腦子才開始轉圈兒,鼻竅中,那特有的氣息似乎還繚繞不散,排斥掉其他一切氣味,化為龐然壓力,堵在心頭。冷汗刷地一下溢出來,轉眼背上濕透。
他其實沒看到那人的面容,但只憑氣息,已足以給他留下一輩子都忘不掉的記憶。在他精修苦讀的香料典籍中,將此氣息冠以一個名目:
長生香!
靈犀散人在陰窟城驚魂甫定的時候,余慈一行也到了黑月湖附近。這處北荒難得的修行勝地,因為西邊那處新辟叢林區域的緣故,一部分常駐于此的修士已經前去挖寶冒險,上次余慈在湖心村寨,都覺得冷清,更不用說黑月湖外圍。
一路上幾乎沒見到半個人影,便是有什么陰魂鬼物,也被輕松解決。
眼看黑月湖在望,余慈收到了萬里之外的訊息。其中,靈犀散人的驚懼情緒相當明晰,相比之下,他的經歷就模糊很多了,余慈還要費心梳理,腳程不自覺慢了下來。
陸青就在他身邊,自然生出感應。
“怎么?”
“唔,沒什么。”余慈當然沒法解釋,含糊了過去,心中則在想,“長生香?要說還有點兒印象…這一位,十有八九就是和黑袍爭奪‘獵場’的強者了,”
所謂長生香,全名應該是‘覺道長生香’,為世間修士邁入真人境界后,與天地元氣吞吐交換,生就的氣息,身具‘長生香’的,自然就是長生中人。一般沒人去研究這個,但那部無名香經典籍上面,就有記載,靈犀散人是使弄迷煙的行家,對此自然非常敏感。
“覺道長生香”也有分別。一般來說,釋、玄、儒三類修行法門,氣息都比較統一,很容易辨識,魔門修士則各有特點,隱晦多變,像是黑袍,真要感應,便如火煙一般,入鼻就令人窒息難受。
至于在紅牙坊碰到的那位,氣息應是傾向于玄門,不過又略有不同,具體是什么差別,倉促之間,靈犀散人也分辨不出,僅是那點兒端倪,已經驚得他汗如泉出——他本也不至于這么沒用,可是想想剛才差點兒出手,在一位長生真人眼皮子底下,害人“相好”,那自尋死路的憋悶感覺,也實在不好受。
活該…
余慈沒想到就這么一日夜的功夫沒理睬,那廝就辦出這等事來,方知此人惡名,自有來處。這時他忍不住朝陸青看了一眼,想不到紅牙坊里會出現這樣一個人物,且還留連不去,是不是有什么問題?
此時他不免就想到,當初陸青莫名地從陰窟城出來,到偏僻地區獨居,和那人有沒有關聯?
剛才不好回應,現在也不好詢問,余慈心中苦惱,終于決定暫將此事按下,又通過元神蓮花向靈犀散人發出“暗示”,要他將此事告訴黑袍,看那邊是如何反應。
他定定神,將注意力放到眼前。他回黑月湖,一方面是幽蕊腦宮中那顆神意星芒,有點兒著相,過來看看該怎么處置;另一方面,他新近從靈犀散人那里得到了些信息,正應在外圍某地。
當然,他現在不會去實地勘探,徑自往黑月湖那邊去,先找到落腳地再說。
一腳踏入黑月環陣范圍,天空中銀白的“月輪”懸掛,正是“月光”效力最差的時段,這時候修煉效果不好,此地修士普遍都會閑下來,在外走動。可惜余慈進來,還是沒看到人,只看到一只驚起的烏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