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靈墳場作為北荒最大的地下森林,里面陰魂厲鬼,猛禽兇獸以及許許多多地下獨有的生靈,自有一個能夠不斷循環,以至平衡的生態圈子。經過多年來的自我調整,圈子本身已經非常穩固,也因為這樣,圈子本身對“外來者”的反制,相當強力。
越深入其間,人們的感受越是強烈。
森林的陰影中,游蕩的厲鬼會融合在濃郁的陰氣環境下,尋覓目標,吞噬人之陽氣;成群的地狼會藏身土層中,待目標走過時,暴起傷人;還有更高層級的魔頭,經過成千上萬年的修行,已具備靈性,分片劃區,統馭一方。
這樣的環境,說是步步危機,絕不為過。
此外,當人們踏足約萬里深度的區域后,點火已經是個大麻煩,尋常火種根本就點不著,便是點著了,也會瞬間被濃郁的陰氣壓滅,還可能造成別的什么變故。如此情況下,吃一頓熟食,實在是相當奢侈的享受。
不過,凡事總有例外。
森林中某個角落,重重樹影之后,有一團火光搖曳,濃郁的香氣在這邊繚繞不散。若是有人經過,想必眼珠子都要突出來:這里竟然燃著篝火,似乎絲毫未受濃郁陰氣的影響!
至于篝火旁的那些人,是在燒烤嗎?
鬼修明明無需進食,寇楮卻做著主廚的活兒,它一邊轉動架子上半熟的鬼狼,一邊調控火焰的強度,忙得不亦樂乎,油脂漸漸滲出來,落入下方火焰中,那火焰是銀白色的,也即太乙煙都星火符所集起的符火。
本來寇楮還頗有些惶恐,上仙賜給它的法力,卻拿來烤肉,實在是一種褻瀆,可上仙本人不在乎,甚至是親口要求,它也沒辦法,只能親自去打了獵,支起架子,賣力表現。
不過,眼看烤肉火候到了,上仙外出卻還沒回來,無奈之下,它只能收縮火力,不得不說,經過這半個來月的歷練,它對上仙賜予的符火,控制得越來越得心應手了,一團火光,生滅自然,散聚由心,幾乎要成了它的本能,連上仙見了,都嘖嘖稱奇。
坦白說,這給了它無以倫比的滿足感。
它目光偏轉,篝火旁,青姑娘沒有跟在上仙身邊,而是借著火光,看那塊不久前入手的、隨時都會崩解的石碑,似乎里面蘊含著什么了不起的秘密。更遠些,那位曾賜給他《無常法解》的“活菩薩”,則盤膝垂眸,似乎在入定,又像是在發呆。
也許是感應到它的注視,游蕊抬頭,冷冷瞥了它一眼,沒有說話,又垂下臉去。
寇楮也不以為意,這兩天女修一直都是這樣,如今已經算不錯了。
游蕊當然很惱火,她覺得自己被耍了。
在她手中,本有一條通往黑月湖的最佳線路,若按她的計劃,半個月的時間,到那里可說是綽綽有余。可如今半個月過去,計算距離,她才走了五分之一的路程,進度堪稱慘絕人寰。
其實一行人的速度不慢,在危機四伏的森林中,一天能夠前進三千余里,說是狂飆突進也不為過,可問題是,這幾天完全就是在地下森林里繞圈兒啊!
盧遁根本不按她的意思來,她提出兩回抗議,但對方全不理睬。這讓她明白,對方接下來她的委托,其實…是順路吧!
游蕊真的很惱火,但真要和盧遁翻臉,那是絕不可能的。時至今日,她還對盧遁安排她出城的做法記憶猶新。
一行人就好像是閑逛一般,在大街小巷中穿行幾次,便大搖大擺地出城,,三家坊龐大的觸角網絡只能在他屁股后面徒勞地調動,那感覺,就像是有只洞悉一切的眼睛,批亢搗虛,總攬全局,總是在觸碰到危險之前避開,大有先知先覺的架勢。
只此一點,便足夠讓游蕊對其實力有一個新的評估。
說實話,和這種人同行,她很有壓力,偏偏在現階段,她還必須和盧遁在一起——情勢所迫,不得不為。
沒有人比她更清楚事態。
不管是她的行事也好,王安、左貴的做法也罷,都牽涉著一個比沖突更重要百倍的問題,那就是:三家坊的高層對她的態度,是否發生了變化?
游蕊在三家坊,是妻憑夫貴的典型,至少在王安、左貴等人眼中是這樣,所以他們才在夏雙河死訊傳來之后,立刻換一副嘴臉。但游蕊本人,卻還有一定的信心,可以維持原本的地位,雖然這信心也比較有限。
北荒是個非常現實的地方,實力主導一切。
步虛修為及以上的肯定就是首腦,還丹境界以下的,就是嘍羅,至于還丹境界之中,有相當一部分人,都卡在還丹中階這條線之下,這是整體缺乏適合的丹訣,無法在定鼎樞機的基礎上,再進一步的緣故。這種人當然可掙得一定的地位,卻無法讓人另眼相看,可一旦突破這一條線,地位立刻暴漲,尤其是還丹上階,某種意義上,已經是北荒的中堅力量了。
比如夏雙河,有還丹上階修為,又有一技之長的人物,其身份可以說是賀三爺的心腹,但更為超然,許多時候甚至可以與賀三爺討論、爭執,賀三爺也能接受,這已經是躋身上層之列,可以與各堂口大佬平起平坐。
論修為,游蕊和夏雙河沒法比,這就是她給人最直觀的印象,也是她最大的軟肋,她擔心的是,還沒有證明自己的價值之前,就被拋棄掉。這幾日,她不止一次后悔,為了安全和體面,借夏雙河的勢子太過頻繁,大大拉低了別人對她的評價,所以,她必需要盡快表現自己的價值才行。
在這一點上,盧遁其實是一個很好的籌碼…只是這“籌碼”,她好像控制不住的樣子。
余慈不知道自家臨時的“主顧”,心中怎樣糾結,他現在忙著呢。
“找到了。”
半跪在地上,扒開潮濕的土層,余慈從無數細碎的土粒中,找出了目標所在。那是一點比粉塵也大不到哪兒去的小小顆粒,打個噴嚏就能飛到天邊去的那種,擱在手心,若非余慈以神識鎖定,說不定眨眨眼的功夫,就混淆在泥土中,再也辨認不出。
“怎么又是這樣的啊。”余慈很有些不滿,小顆粒其實就是與他手中金屬飛蛾同源的法寶碎片,只不過實在小得過分。這樣的體積,幾乎沒有任何研究的價值,只能暫時保存起來。
他嘆口氣,從云樓樹空間,拿出一個密封金屬盒,將顆粒放入,盒子里已經擺放了十七八粒,大小不一,但最大的,也就是細沙一類。這就是他半個月來的成果。
其實還有小部分,似乎和金屬飛蛾在結構上貼合,一發現就融了進去,渾若一體。所以余慈在放置完畢后,還拿出金屬飛蛾,在盒底繞上一圈,那些細碎的顆粒都在微微顫動,和金屬飛蛾彼此呼應,但最終也沒有貼上。
時至今日,金屬飛蛾左邊“翅子”上,有一個米粒大的缺痕修復了,這就是半個月來最大的變化。
余慈就像做一個尋寶兼拼圖的游戲,他憑借著心內虛空留下來的圖景光點,確認法寶碎片的位置,找出來然后看是否和金屬飛蛾貼合,而隨著位置的深入,有更多的圖景光點進入了感應范圍,逐一顯現出來。
這段時間,余慈找到了二十多個碎片顆粒,可心內虛空中,那些圖景光點的數量,不降反增,已經突破了兩百個,遍布在方圓數千里范圍內,還有逐漸增加的趨勢。
“要是都能自動飛來,該多好啊…”
“不要貪心不足!”影鬼一句道破他想法的實質,“你這段時間,追復生魂定星咒的進度,已經是前兩年的三倍還多了,照這樣下去,結成種子真符的話,再找上…兩千粒?”
這個數字有點兒保守,不過既然是借助外力,也沒什么可說的,吃藥多了效果還遞減呢,誰知道這玩意兒又會怎樣?
“這些碎片里,究竟是什么東西?”
余慈此生修行,都是自身精修苦練,很少服用丹藥等外物,唯一的例外,就是于舟老道暗贈給他的玄真凝虛丹,所以還是不怎么習慣,非要究根問底才舒坦。
影鬼早說了不知道,自然就不搭理他,但很快,這家伙又笑起來:“你那個信徒,正祈求你回去吃烤肉呢。”
余慈早有感應,不過當然不像影鬼這么無聊,他還是對寇楮操控太乙煙都星火符的能耐更感興趣些。
“這段時間,它進步可是飛快。”余慈甚至感覺到,他本人操控符火的能力,已經落到了鬼修后面,至少,掌控符火烤肉之類,他是絕對做不來的。
“十力難制一巧,十巧不敵一信。”
影鬼不知是第幾遍說了,余慈則深以為然。所以,他特意將其余“贈予”的符箓都收回來,只留下這一個太乙煙都星火符,且給了影鬼更多機會,讓它幾乎是時刻不停地練習,如此,影鬼固然是火候漸深,余慈對其中的運作機理,也有了更深的了解。
在心內虛空中,寇楮的投影單獨占據了一小塊地方,它腦宮內,那顆神意星芒灼然閃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