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慈的驚訝不為別的,只為了夏伯陽口中那個名字。
赤陰?
他聽了這個名字,心情就很不爽。想著那貫頷一劍未能建功、想著隨后的日子里多次被欺瞞、還有在界河源頭擦肩而過的種種,余慈就是心里火發,至于“背信”什么的描述,則完全沒有在意。
他盯著夏伯陽,夏伯陽一臉的義憤,似乎赤陰現在的狀態不是太好。這位少教主倒表現出一副情種的樣子。
余慈對此表示懷疑,不過他也沒有再深究,只是冷冷回了一句:“她還沒死么?”
一句話就把空氣引爆!
夏伯陽怒喝一聲,揮手擊向他的側臉,像是街頭打架那樣。然而還丹上階的修為,舉手投足,都能開碑裂石,真被正面擊中,余慈的腦袋都要給打飛掉。
“嘶”聲輕嘯,余慈憑借虛空神行符,不退反進,直撞進夏伯陽中宮。
兩人之間的距離一下子縮到了僅僅兩尺,煙花般的氣芒從狹小的空間中迸發出來,余慈悶哼一聲,打著轉飛出去,兩人的修為依舊有差距,可是夏伯陽也沒有追擊,剛剛近身搏擊的瞬間,他至少有三個破綻被抓住,冷冽刺骨的劍意吞吐,幾乎要凍住他的五臟六腑。
“這家伙近身戰法可怕!”
千山教向以巫咒稱雄,近身搏殺不是長項,夏伯陽原來還仗著高出兩個等階的修為,可如今再不敢拖大,翻手就要用出巫咒。偏在此時,人影破空,強大的靈壓側面抵至,虛空中有人沉聲道:
“夏道友好興致!”
來人是學理部的趙甫,文秀的模樣看上去很好說話,只是如今冷意森然,身子橫在余慈和夏伯陽之間,強行將戰局破開。
“趙師兄。”余慈招呼了一聲,趙甫也參與了劍園大會。只是后來為照顧被疫災魔種侵蝕的諸位師兄弟,先一步退出,沒有進入歸墟,兩人都受到過朱老先生指點符法,交情也不錯。
趙甫頷首回應,隨即轉向夏伯陽,冰冷的臉上勉強露出個笑容:“夏道友,此地是摘星樓地界,游覽可以,一應切磋打斗都是禁止。若敝師弟有什么得罪之處,請明示,我們也會給一個交待。”
“不關你的事!”夏伯陽拿出了少教主的氣派,有不顧一切的架勢。
趙甫眼神愈發冷徹,學理部的修士平日里埋頭鉆研的時候多一些,性情溫和而古板,禮數不缺,但說一是一,少有嘴上一套心里一套的,趙甫更是其中翹楚。
現在他惱怒夏伯陽在宗門要地放肆,僅有的一點兒好臉也移去了,將余慈擋在身后,沉聲道:“份屬同門,如何不關我的事?”
這一下子就說僵了,夏伯陽咬牙一笑:“那就關你的事吧!”
追著尾音,虛空中咒音大起,夏伯陽竟是對趙甫動手,徹底擺出了不計后果的姿態。趙甫也不再作聲,大袖翻卷,先是一道傳訊飛劍扔出,隨后手上已持了一個小巧符盤,曲折符箓轉眼凝就。
夏伯陽通巫善咒,趙甫精擅符法,雙方還沒真個出手,已經是靈壓澎湃,讓人窒息。
一場激戰在前,余慈卻沒有旁觀的機會,高空中又有一道人影撲下,連招呼都不打,就是連串幽綠火焰,滾動如輪,劈頭蓋臉砸下來。
余慈忙閃開,趙甫則是大怒,指名道姓喝道:“夏伯陽!”
夏伯陽卻是哈哈大笑:“其實趙兄說得不錯,我有興致,卻不好以大欺小,正好趙兄你來了,我家一位兄弟,如今也是還丹初階,和余老弟正堪對手。叔至,來請教余師弟的高明!”
“這廝瘋了?”
余慈閃過這個念頭,忽然發現事情有些古怪。但眼下不是細想的時候,從天上撲下來的那人,始終和他保持半里以上的距離,可一輪幽綠巫火,使得如狂風暴雨一般,竟比近身搏殺還要來得激烈。
余慈讓了第一波,第二波、第三波、第四波就接踵而至,竟沒有任何喘息的機會。
“嗷呀!”
來人又發咒音,音波有如實質,破開虛空,攻伐神魂之余,也催化了漫天巫火,將里許方圓的虛空染得一片深碧,溫度卻是反常地驟降。余慈認得,這是陰火一類,觸體便深入骨髓,又損陰神,狠辣之至。
此人攻勢連環,密不透風,狂野中極有章法,確是勁敵,不過就是這一招,反而給了余慈可以利用的空隙。他千不該萬不該,用攻伐神魂的咒音,作為攻勢的一環。
余慈什么時候怕過這個?
然而他也沒有立刻發難,而是順手放出一個“出有入無飛斗符”,借飛星遁術強突火場,果然引來那人后續手段,噌噌連響,四顆赤芒射過來,觀其芒尾搖擺不定,便知其結構乃是一碰就炸的類型。
眼看赤芒將至,余慈回手按住了七星劍柄。
交戰至今,他還是首度握劍。
抬起頭,幽綠巫火擋不住他的視線,余慈鎖定那人位置,只見其身材高瘦,面目削薄,與夏伯陽可沒有半點兒相似。印象到此為止,兩人視線虛空交擊,那人愣了愣,卓越的戰斗本能也發現了不妥,便在此刻,七星劍鏘聲出鞘。
劍吟如龍吟,昂然反制,時機剛剛好,碾住了咒音余波,反逼得那人胸口一窒,氣勢頓挫,四顆赤芒都不知飛到了哪去,想再提氣的時候,眼前卻閃過一串星光,莫名地心中發慌,額際便是一痛,先前布下的十七層無光巫甲齊齊洞穿,連頭骨都給開了道縫兒,劍意冰封腦宮。
那人眼前一黑,隨后便聽到一聲厲喝:“住手!”
又來一個!
余慈抽身急退,身前暗勁一波波涌來,如海底暗流,看似不顯,一個不慎,卻是能要人命的東西。至此他還沒發現后面來的這人身在何方,只知道其人起碼是步虛修為,且心思不善,貌似讓兩方罷戰,實際上還是針對他動了手腳。
殺心未必有,別的心思肯定是脫不掉的。
從夏伯陽因“義憤”主動和他沖突那刻起,積累的疑惑已經快要發酵了。這一連串變故都是針對他的?又或者是通過他,做一些別的試探?
退至半途,余慈心中已經有了隱約的答案,當下全神貫注,應付眼前的層層暗流。便在此時,一個極熟悉的聲音響起來:
“不過是兩個孩子切磋,蘇老弟何必動怒!”
余慈一愕,身前的暗流的壓力瞬間被截了去,他停下身形,驚道:“于觀主?”
白發老道微笑著現身出來,袍袖一拂,劍氣絲絲發嘯,將暗流消彌于無形。與之相對,五里開外,也顯出一個人來。此人面目平凡,額頭卻印著一個奇怪的印跡,余慈認出,那是符形中常用的籀文“魂”字。
此界能有這般形象的修士,只有一家:
飛魂城。
那人平凡的臉上露出笑容:“何來動怒一說,只是把兩個小子分開吧。于老兄,五十年前,你可沒有這護犢子的毛病。”
兩邊在這兒交談,剛剛險被一劍貫顱的那位,只覺得死亡的氣息如潮水般退去,但鮮血覆面,也污了眼睛,看不到那個叫余慈的年輕人身在何處,只有僅存的那點兒倔強,讓他強撐著叫出聲來:
“我夏叔齊這次敗了,他日必要再領教高明!”
“請便。”
余慈沒好氣地應了聲,還劍入鞘,七星劍第一回殺敵,傷而不死,實在遺憾。
不過運劍的章法,還是讓他比較滿意的。此時他使劍,已經不再刻意追求劍意的“純化”,對他來說,劍意劍氣,包括寶劍本身,不過是個載體,符法也好、天龍之氣也罷,還有林林總總一些沉淀在心內虛空的力量,只要能夠操馭,均能夠以此劍為載體,擊發出去。
這次動用的還是天龍真意,以后則可能是別的什么東西,唯一不變的,只有奪取那一線之機的生死真意。
此時趙甫和夏伯陽也都罷戰,遠方又趕過來一長串人馬,人人還丹,個個馭劍,聲勢頗為不小。
于舟往那邊瞥了眼,轉過來微微一笑,蒼老的臉上盡是褶子,看上去和藹可親:“年輕人切磋技藝不打緊,見血傷命就不好了。卻不知這里有什么緣故?”
余慈聳聳肩:“請問夏少教主吧。”
此時夏伯陽也知道再無可能發難,但火氣未消,怒道:“沒什么好說的。姓余的,赤陰一事,咱們不算完!”
說罷,他氣沖沖化光而走,觀其去向,是要直接飛出離塵宗山門去,直接撕下臉子。
喂,你這樣大肆宣揚,“情圣”可就演得過了!
余慈摸摸下巴,心中判斷更定了七八分。財帛動人心,看來就算宗門主動分潤,有些人也有點兒不知足,還想著挖出點兒什么來…他在劍園中大出風頭,就免不了被人探究,說起來,那地方可真是害人啊。
不過眼前,因為夏伯陽的舉動,兩邊都是有些尷尬的,那位姓蘇的修士就無奈地笑了笑:“夏少教主的脾氣,城主夫人也都沒辦法。看來這回,確是他的問題沒錯,諸位,我在這兒就給大伙兒賠禮了。”
余慈看出來了,這家伙純粹就是個笑面虎,但伸手不打笑臉人,且遠來是客,人們也只好嘿嘿哈哈地讓過。
大家心里明白就是。
等后面來自多個宗門的修士到達,自然又是一番大驚小怪,余慈卻都不在意了,因為于舟對他說了句:
“小慈,來,陪我逛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