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河源頭區域,幽海血潮交織錯雜,為這片天地染上了光怪陸離的顏色。更有劍氣碰撞的聲響,撞在耳中,轟轟如雷。
在這種環境下,于舟什么都聽不清,他也不關心這些,只伸出手,去扶余慈。只是這時候,余慈已經是抬手的力氣都沒了,而且還有些失神,于舟叫了一聲沒反應,只好搖頭將他攙起,但兩人的位置差不多就是在玄黃殺劍旁邊,血潮之力何其強大,這邊老道剛直起身子,便是一個踉蹌,險些被吹飛開去。
余慈這才回神,但總是集中不了精力的樣子。
老道只以為他受傷過重,損了神魂,卻不知余慈耳中,除了漫天劍氣雷鳴,還有信息流淌而過。那是在一個特殊的層面,尋常感應絕難察知。不過余慈或許是和某位多次交流的緣故,對此有些熟悉,竟然聽到片語。
“好理由,可結果怕是不妙吧。”尖銳的劍鳴聲像是惱怒,又似嘲弄。
“總要試一試的。”
隨著話音,貫通虛空世界的甬道重又穩固,感官上,像是把血獄鬼府和頭頂上那片完全虛無的空間聯在一處,只是現在還隔著一薄一厚兩層屏障。薄的那一個隨時都要破裂,一旦崩潰,血獄鬼府的天地元氣會和修行界劇烈沖突,迸發出巨大的能量,而其大部分都會被納入甬道之中,流溢出來的,只是少數,對此界的損傷,應該說是大大降低了。
但,不要高興得太早。
引走的巨大能量,其實是要沖擊那層“厚的屏障”,也就是說,要打通通往另一個世界的路徑,那個世界,就叫“永淪之地”。
五劫之前,劍仙西征,勢大難敵,西方佛國十三位古佛以打破“六道輪回”,同歸寂滅為代價,將一十七名劍仙打入到那里去,難道是讓那些人去享福的么?那根本就是一個連諸天仙佛也要聞之色變的死域絕地!
如果和這樣的虛空世界貫通,后果之慘烈,恐怕還要遠超過連接血獄鬼府時。億萬里天地改易,億萬生靈灰灰,也是尋常。
余慈從片言只語中,連猜帶蒙,得了這些信息。還有一點兒更模糊的信息,聽起來便讓人冷汗潸潸,干脆暫時遺忘掉。現在,他只看這局面怎么收場:
“虧著還叫它一聲前輩,還說要跑,現在往哪兒跑去?”
剛剛余慈一口叫破了那位的身份,對方沒有正面承認,但如今他已經有了十成把握。不過這家伙接觸以來,“真誠”一類的東西,實在是半點兒都欠奉,和玄黃完全是兩個極端。
此時,于舟正艱難地對抗著幽海血潮的沖擊,想把余慈移出這片區域,
余慈回神,捂住喉頭,扳正頸骨,讓氣息過得順暢些,也便于和于舟說話。然而話到嘴邊,他卻是啞然:該怎么和于舟談起呢?難道說“別跑了,反正一會兒大伙兒全完蛋”?
刑天法劍鳴響更急,對曲無劫的攻勢沒有一刻停止過。
當然,此時的曲無劫的正身隱藏在無數重虛空之后,根本觸碰不到,斬殺留影也沒什么意義,實際上刑天攻擊的還是剛剛架構成功的甬道,意圖破壞曲無劫的盤算。
可這有意義嗎?也許在刑天看來,能一出心中惡氣,就是意義所在,可對余慈、于舟,乃至仍在劍園周圍盤桓的上千修士來說,兩界相沖的結果不改變,不管是和血獄鬼府碰撞,還是和永淪之地沖突,又有什么區別?
寄望于人可不是什么好習慣,而且,還是刑天這一類的…咦?
刑天的后續攻勢讓余慈小吃一驚,劍光從海一般的幽藍顏色中跳出來,恰好繞過已經成形的甬道,虛空一斬,竟將半空懸浮的月輪劈下半邊兒。
這一擊別的作用沒有,卻便宜了某位。只聽到沉劍窟主人放聲長嘯,已經脫開了懸空明月的鉗制,單純的原道法體很難長久困住它,一息后,它化為一團灰芒,脫身出來。
刑天這手段,在余慈看來,立場詭異,使得卻是巧妙。然而曲無劫留影沒有表現出任何意外的情緒,從容的姿態真讓人討厭。他漫聲道:
“將你換給離塵宗,確實有礙你成道之機,如今你來和我搗亂,也算公平,如此,就看各自的造化吧。”
刑天不語,天地間幽藍光海則是大大收斂,自然,它不會感念什么,而是在關鍵時刻純化劍意,要行雷霆一擊。
觀其劍勢,曲無劫留影啞然失笑:“飛仙劍訣?”
“斬妖除魔,正用得上九霄飛仙!”
尖銳諷刺的意念比瞬間迫發的劍氣還要凌厲,回應它的,是層層虛空疊障,仿佛一下子將它扔進了九天外域的無盡虛空。刑天知道,就算此刻曲無劫再怎么厲害,也可能做到這點。可是理性是一回事兒,感情卻不免深陷其中。
“天魔故伎!”
它本不懼這手段,可見到這攻伐人心的玄虛法門,一股子邪火就無論如何也壓抑不住,劍鳴聲兇厲狠絕:“曲無劫,你真做了元始魔主座下走狗!”
此時它全忘了前面的諷刺,它日思夜想的復仇,斷不是這等模樣!
虛空中像是鋪開了一片無形的沼澤,它劍身本體和曲無劫留影的直線距離不超過一里路,可這段距離上,亂麻似的魔力纏線和難以估量的虛空裂隙、孔洞密布其間,又處處橫在劍氣運化的關鍵節點上,就算劍意再怎么純粹,也不免在此消磨。
一時間,刑天竟然只能寄望于剛剛脫困的沉劍窟主人。
那張和曲無劫極度相似的面孔,此時早被羞惱和恐懼雙重扭曲,不過扭曲依然可以生成力量。沉劍窟主人在劍園苦修萬載,雖無成道之機,可是一身修為在此間,只在刑天法劍之下。
它盯著曲無劫留影,驀地閃動,沖上天穹,與那只剩半邊的明月平齊,隨即掐個印訣,半虛無的身軀猛縮,從中擠出一團紫光霧芒,向下飛降,轉眼就擴成頭顱大小,放射出嗡嗡之聲,這聲音既像劍鳴,又像壓抑到極點的雷鳴。
“斬雷辟劫令!”
刑天精神一振,暗道影鬼也不完全是個廢物。這枚論劍軒至寶,往當年的曲劫頭上扔,純粹是個笑話,可放在此處,天魔所屬,安能無恙?質性相克之下,甚至可以引動天劫,那時順藤摸瓜,說不定能斬斷其真身投影路徑,徹底了結此間困局。
思及此處,藏在幽藍光海中的刑天法劍真身奮力掙動,更放出同源劍意,呼應斬雷劍氣降下,形成夾殺之勢。
此時此刻,曲無劫留影又是失笑,里面還有點兒意外的意思:“一線玄機感應,至此方明。原來還有此物在?”
即使一直和對方在同一“層面”,刑天還是迷惑了。怔愣之時,地面上幽海血潮交界處,有青光如輪,飛騰入空,越是向上,光芒就越發奪目,直至在這光怪陸離的天地間硬辟出一塊區域,而在飛起的源頭,隱約聽到余慈一聲驚呼。剎那間,盈缺轉化,月輪無瑕,只見得月華鋪灑,如潮汐往來,其中魔力之強,增了何止十倍?
月光照下時,一干“人”等,都覺得身心洞徹,內外竟無半點兒可遮掩處,一應骨肉皮囊倒似統統化消干凈,大驚之時,神魂飄蕩,不由自主就要往上飛舉,投入到當頭月華中去。
幸好,念頭再閃,諸人便知只是一時錯覺,可對某位,卻完全不一樣了。
沉劍窟主人剛放出斬雷辟劫令,正準備下一個手段,月光便將它照個正著。別人怎么說都還有法體皮囊,唯有它是虛影之身,月華魔力灌入,虛緲不測,卻將它一切防護抵抗統統穿透,就是燃起大梵妖王給予的本源之力,也無濟于事,至此,它連慘呼的機會都沒有。
虛空深處似有一尊魔神,伸手攫取。只一握,影鬼之身就扭曲得不成樣子,化為一團灰光,打著轉兒投入明月中央,聲息消寂。
刑天怔住了,其實就是它不發怔,在月華潮汐之中,也早被鎖住。
有至精至純的劍意內蘊,月華魔力傷不到它,也困不住它太久,然而目前局面,又花得了什么時間?
它沒有眼睛,可明澈清晰的感應卻映上了曲無劫平淡一瞥,那讓它恨不能就此死去!
為什么在他面前,永無還手之力!
“這邊!”
只有它和曲無劫雙方能夠探知的層面上,忽然插進了第三個意念。
刑天本能地移轉感應重心,只見幽海血潮交界處,那個已經完全說不出話來的年輕人,正伸長手臂,指向某個方位。他身后,于舟老道更是劍氣凌厲,強穿幽海血潮,撲擊過去。
這一刻,刑天猛然間感受到曲無劫意念的波動,它恍然大悟,正要不顧一切發動時,周圍虛空沼澤的捆縛力道驟增十倍,將它完全鎖死,隨即當空明月光華傾注,撕裂幽海血潮的混雜亂流,并不是去攻擊于舟,而是直接照在于舟劍氣鎖定的目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