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慈沒有想到事情竟然會是這般變化。
冰山,在他神魂記憶區間內的冰山,余慈甚至差點兒忘記了它的存在。自從在天裂谷中莫名有此收獲以來,也只是在初期得見靈異,后來這冰山就潛隱不出,余慈也只有在靜心修煉時才能感覺到它,近一年時間過去,不知不覺間,余慈已經完全習慣這個東西,大有視而不見的意思。
偏在此時,“冰山”用這種方式宣告了它的存在。
余慈再也不可能忽略它了,意外接下了《上真九霄飛仙劍經》的沖擊,“冰山”的體積就開始迅速膨脹——在神魂層面。
感覺是如此強烈,余慈同樣有一種神魂脹大,無法束縛的緊迫感,只是幅度要緩和很多,就像寒氣冰凍海面,無可抗拒,但不至于立刻就要他的命。
余慈福至心靈,立刻沉入心內虛空,也不管里面的現況,以心念大呼一聲:“顯化!”
心念的震蕩似乎永無衰竭,向著心內虛空不可捉摸的邊界擴散。實際上,以心內虛空和余慈形神的對應關系,此時余慈肉身神魂的每一個角落,都有所感應,并做出反饋,又作用到心內虛空之中。
當形神劇變的信息回潮,心內虛空轟然震蕩,黯沉的虛空邊沿掀起了接天貫地的颶風,毀滅性的沖擊從四面八方蜂擁而來,剎那間,原本璀璨的星月、靜謐的山林、悠游的魚龍都卷了進去,不見蹤影。原本廣袤的虛空像是遭遇了一場黑風暴,掃云遮月,湮滅一切。
余慈先期已知不好,心神及時沉入最核心處的生死符,生死輪轉的符箓當即大放光明,燦爛的光輝蔓延到符箓的每一條符紋之上,但也僅此而已。
在彌天蓋地的黑風暴里,生死符的光芒就像是一盞隨時都會熄滅的燈火,時隱時現,時刻都牽引著余慈的心神,他可以想象,若生死符破損,他會落得怎樣悲慘的下場。
當然,就算黑風暴湮滅一切,余慈心意之堅也非比尋常。狂暴的颶風里,生死符的翻轉甚疾,但光芒并沒有減損太多,在最初的震撼過后,余慈甚至嘗試重新掌控心內虛空的局面,心神的觸手開始向外圍延伸。這樣,他就和黑風暴正面交鋒。
連續的沖擊導入,生死符乍明乍暗,余慈有些眩暈,但他能感覺到,黑風暴的沖擊也在衰減,事實上,這場風暴本就不是正主兒,它只是心內虛空天翻地覆變化的前奏,此時此刻,余慈延伸出去的心神觸手便穿透風暴,接觸到了更深層的變化。
心內虛空在崩塌,感覺像是一塊陸地,在地震中開裂,粉碎,邊緣掉入大海——余慈真的感應到了一層徹骨的寒意,心神觸手像是浸在了冰冷的水里,寒氣回流,生死符的光芒幾乎都要被凍結。
但也因為寒氣強勁,心內虛空的動蕩似乎也被凍住了,一切都趨向于平靜,余慈穩定心神,盡力運轉生死符,慢慢地高速翻轉的符箓也生出了“熱力”,最終破開“堅冰”,并將其力量不斷擴張,形成一個較為穩固的區域。
余慈一直在積蓄力量,等到生死符的影響區域到了一定限度,他重新以心念凝成了一個詞:
“顯化!”
生死符的光芒發生了變化,其外圍幾個特定的符紋分形分到了更多的光,顯得尤其奪目。隨后這些光芒就開始衍化情境,明月山林,星空小湖,還有飛游虛空的魚龍,構成了一幅絕美的圖畫,而這圖畫就在這片區域內飛快地轉化為現實,以至于自發運轉起來。
僅數息時間,原來的虛空景致就重新顯現,幾乎沒有任何差別。
然而明月山林固然美麗,余慈也不會忽略掉正由四面吹來的寒流。這是前所未有的體驗,他放出的心神觸手就像是他的眼睛,將周圍的一切納入感應范圍。然后,余慈就看到了無比壯觀的新天地!
那是海,無邊無際的大海。幽暗的天穹下,同色的潮水此來彼去,濤聲層疊,牽引著他的心神,延伸向不可知的遠方。
這就是海。
余慈沒有想到,他頭一回“見到”大海,會是在這種情境之下。
“顯化!”
短時間內,余慈已經第三次說出這個詞兒,心念方動,他的身影已經出現在心內虛空之中,容貌衣著和現實世界一般無二。這是他心念的投影,并沒有什么功能,只是更適合常規五感六識的信息攝入,也使得心內虛空更貼近于真實。
他站在“岸邊”,寒流推動著豐沛的水汽,掃過他的面龐,浪花涌起,撲上腳面,無比真實,一點兒都看不出,這海只是來自于他心念的憑空造物。余慈幾乎要沉醉在眼前的情境中了。
可為什么是海?
正如他所疑惑的那樣,他以前從來沒有見過大海,心內虛空只應該是基于他形神的根基而顯化,他體內又什么時候具備了海的元素?
余慈想了想,又回頭去看,在他現在的感應里,他正“站在”一個小島上,碗島嶼不大,但包容他所有的神通外相已經是綽綽有余。
小島浮在海面上,大海無邊,遠方…他似乎看到了什么。
遠方有一層陰影,線條起伏,像是海底探出來的山脈。余慈的心神自然延伸過去,卻只感覺到無可抵御的寒流,然后再不得寸進。遙望那模糊的輪廓,半晌,余慈忽地明白了一件事:
那是冰山!
冰山顯化,直接改變了他心內虛空的格局。在生死符影響范圍之外,再不是未知的虛空,而是化為了冰冷的海洋,海洋之中,又有龐大到令他窒息的冰山。
按照玄元根本氣法的規則,這肯定是有些玄妙在其中的,可是余慈一時半會兒又哪能想明白?
他想靜下心,認真地考慮,可是念頭剛生出來,這片廣闊海域就猛地一震,波卷浪涌,大潮翻動。余慈開始還以為是冰山那邊又出了問題,但接下來他就明折,不是心內虛空,而是在現實世界。
“怎么回事?”
余慈猛地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深入到云氣深處,前后左右都是茫茫迷霧,不辨方向。他想用氣機探測,可探不出十尺,就無聲湮滅,就算用劍意驅使半山蜃樓劍氣,也是一樣的結果。
怔了片刻,他想用神意星芒試一下,可此時腳下倏地一空。
余慈的反應算是快的,他立刻提氣,想往上跳。可是龐大的吸力一下子捆住了他,這感覺他不陌生,那是扭曲的虛空裂隙所展現的力量。這讓他反抗之心大減,然后就是一陣天旋地轉,等一切虛空穿行的后遺癥完全消失,余慈發現自己站在一處完全陌生的地方。
還沒有看清四面的環境,耳畔已響起話音:
“后生,你神魂中有很了不起的東西啊。”
余慈猛吃一驚,他本能地持劍當胸,但很快他就反應過來,劍尖垂下,稍一思忖,便試探性地道一聲:
“無劫大人?”
他認為,能夠把他從歸來莊提出來,并且用這種語氣說話的,整個歸墟內,也只有那一位了。
可惜,對方沒有正面回應:“能夠承受劍經的威煞,后生很了不起。”
余慈眨眨眼,道:“謝謝。”
對方的語氣給他的感覺還算不錯,聽起有些倚老賣老,但若真是曲無劫當面,也就是天經地義的事。
“不過你神魂中的東西更了不起。不知道那是怎么設計的,對寒氣運化之精微,是我所見的之最強,里面還摻有星移斗轉的妙理,兩相摻入,形成封禁,可以封存巨量的信息,而不至于損傷承載的神魂對象…這是你師長的饋贈?”
“呃,不是,只是個意外。”
“后生好機緣。”
余慈咧了咧嘴,沒有再說。也許對方說的沒錯,不過在天裂谷中九死一生,沒來由地又在自己神魂中安了一個莫名的東西,是機緣還是劫數,猶未可知。
對方卻不知他的心思,依舊道:“今日正是有此封禁在,才擋住了劍經的劍煞,并將其印了個模子,收入到封禁里面。《上真九霄飛仙劍經》傳承數十劫,像你這樣占好處的,我還從未見過。”
“印模子?收到里面?”
余慈有些傻眼,如果對方不是虛言誑他,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該歡呼慶祝。
但很快,對方便道:“雖然劍經在手,可我不認為你能夠參悟它。”
“哦?”
“你不夠純粹。”
“你是說…好吧,我兼修了符法。”
“不只是這個原因。”
“那是因為什么?呃,等等吧,我是說,我好像并沒有說要完全參悟貴宗的劍經,只是做個參考…前輩不介意?”
“劍宗祖庭,當有這個氣度。數十劫以來,論劍軒從不吝于向外傳授劍道法門,后生你身上的劍意,不也有些飛仙劍經幾分真義?叫什么名目?
“半山蜃樓。”
余慈漫聲回應,有點兒走神。他在前面話里安了個語言陷阱,是拿來試探對方身份的,對方則是毫不在意,直接踏進去,干脆得很,倒把余慈給弄得糊涂了。
只聽那人又道:“半山?是葉半山嗎?”
“不,是葉繽女仙首創。那位女仙乃是半山島當代宗主。”
“葉繽?沒有聽過,但其中真意衍化甚妙,又有自我闡發,看來天下劍修傳承不絕…不過葉家什么時候從論劍軒分了出來?”
余慈只能搖頭,這些宗門秘辛他完全沒有概念。但此時,他猛地醒悟過來:
“等下,前輩你把我提到這里,究竟想做什么,說個痛快話吧!”
“我想做什么…我一直在想辦法,只是效果不好。”
對方淡淡回應:“說話的時候,我嘗試著讓你再越過幾個虛空斷層,靠得近些,可惜沒有成功,現在,后生,跑起來吧,玄黃需要你去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