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芒跨空百里壓下,那“入土為安”的強橫意念亦隨之而來,余慈抵御不能,硬給壓在土層之中,一切呼吸代謝盡都停止,便如死人一般,然而他的心神卻依舊凈澈純粹,不焦不躁,無畏無懼,駐于心內虛空之中。
此時的心內虛空,早不復當初景致,甚至已算不得“虛空”,只有一團氤氳混沌之氣,翻滾不休。至于原來明月山林,小湖魚龍之屬,都化入其中,難見以往形狀。
這是之前恐懼黑潮燃燒他神魂元氣,沖擊心內虛空所致,如今雖說黑潮退去,一時半會兒還是恢復不過來,余慈暫時也沒想讓它恢復。他很清楚,眼下這片混沌之氣,即使比恐懼黑潮襲來時還要混亂,卻有勃勃生機含蘊其中,有所孕育。
于生死之間妙悟生死之機,祛生死之大恐懼,余慈此時已經是進入了傳說中“神而明之”的境界,以前所未能明白的玄妙事理,此時煥然光照,一通百通:
“借天龍真形之氣凝成心象,果然還有致命破綻。”
憑借外力,終非正道。若真是由他本人妙悟成象,與他形神混化,就不應受惑于那十方絕獄撼鬼神法。以前是天龍真形之氣太過強烈,又有許多神妙,將破綻遮蔽,如今面對真正的大能,這類問題就一下子凸顯出來,險些將他扯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現在明白,卻也不遲。”
余慈心頭靈光煥然,已是胸有成竹:“之前是我想岔了,凝成心象說難是難,說易也易,想那大道至簡,我等修士,但惟精惟一而已,妙悟生死之機,只此一條,足夠代表我十余年修行之精要,與形神契合,我便以此為根基,重塑心象,再造虛空!”
這些道理說來簡單,但若不是他在離塵宗修行數月,受朱老先生耳提面命,漸諳玄理,也不會想得這般明澈通透。但在他要將心內虛空重組成形之際,又有一個念頭跳出來:
“唔,等等,說到朱老先…我還漏了什么!”
余慈現在神而明之的狀態甚是可貴,非但能明白許多道理,解除疑難,還有更玄妙的靈覺,時時閃爍,一旦有所領悟,便自然會附以玄理,使之骨肉豐滿。不過瞬息之間,那個模糊的念頭就清晰起來:
“生死之機是我千錘百煉而來,實實在在,以之為筆鋒,統合掌控體內億萬氣機,摹畫心象也恰如其分,可這摹畫之法理,還是太過深奧。我以粗略的陰陽三際結構,再引天龍真形之氣,僥幸成功,卻是道基不固,這正是因為我見理不明,妄走捷徑所致,若我肯潛心苦讀玄門經籍,參悟玄理,期以三年五載,未必就會如此。
“話又說回來,我入道較遲,在玄理一項上天然就有弱勢,幾位長輩使我在實證部修行,想來也是有此看法。這樣,要與我形神根基相合,摹畫心象,便要從最實證不虛處著手。何為實證不虛?自然是我最穩定者、最擅長者、最可恃者…呵,我明白了!”
原來如此!
此念萌生,便有千百靈光迸發,一聲雷響,混沌云氣便轟然開辟,便如盤古開天,清濁分判,靈性孕育,萬物生發,雖是簡而略之,也依稀有些開天辟地的氣象,一方虛空轉眼成就,只是其中空蕩蕩、灰蒙蒙,盡是一片死寂。
余慈心神清明,絲毫不以為怪。玄元根本氣法運起,自有神意運化為手,那生死妙悟之機儼然為筆為墨,在虛空中抹畫。筆法曲折,先書了一個“靜”字。
這是清心咒,是最簡單基礎的符箓。可無論是怎么簡單的符箓,都是匯聚神魂元氣所書,余慈周身氣血神魂便是一凝。然而此符實在不足以統馭余慈形神,晃了晃便又散掉。
余慈不管它,又是數筆勾勒,這回畫的是掌心雷,自然,此符也不夠資格,散去再畫。如此一發而不可收拾,什么辟邪符、大日符、五雷符、七星劍符、霧流駐影符、五方通靈符等中低級符箓隨閃隨滅,數十息后,連近期所學的九曜龍淵劍符、天河祈禳咒、太乙星樞分身等一系列“諸天飛星”符箓也統統畫了一遍。
這里沒有一個合用的,但每一次畫符、散符,那打散的符法靈光都在這一片虛空飛舞,神魂元氣亦隨之聚散。短時間內來來回回的次數多了,所用心力加劇,神魂元氣隱然已經有一個內合的趨勢,再不是那么容易散去。如此層層堆積,到了極處,終于嗡聲震蕩,反過來沖擊余慈的心神,化為一個沖動,鼓漲他全身氣血,再動筆鋒。
這一刻,余慈神魂元氣便似都在聚在一起,筆鋒落處,心內虛空之處,驟起強光。扭曲的光波在方圓數尺之地周流如輪,嗡嗡旋轉,其邊緣鋒利如劍,而其中央處,正有一個篆文呈現。
細看去,是一個“生”字,余慈心念微動,篆文陡地模糊,等再清晰起來的時候,竟是形義變化,成了一個“死”字。如此生生死死不斷轉化,速度越來越快,多看兩回,幾乎要把人給看糊涂了。
余慈則是一點兒都不糊涂,非但不糊涂,他還心胸暢快,直欲仰天長笑:
“心象成矣!果然如此,這就是一個符!”
他轉化心象,使之變成了一個特殊的符箓,這符箓就特殊在天地間從未有過,而是他神魂元氣、修為理念的匯聚。
玄元根本氣法的精妙,當然不是一個“符”所能體現出來的,就算是它是用生死妙悟之機畫出來的也一樣。可是天下哪有一步到位的好事?以前余慈修煉玄元根本氣法,最大的短板就在于求大求全,玄虛不實,此刻能以生死妙悟之機畫出此符,雖說未能窮究這法門之菁華,卻也給他在鉆研這法門過程中,擺了一個實實在在的階梯,可供攀登之用。
日后修行歲月,他自會按照構符的理論,將此符再行補完,以此步步為營,實在之處,絕不是那些艱澀隱晦的玄理妙悟所能企及。這一個“符”字,正是余慈的玄元根本氣法從玄虛轉向實證的妙詣直指,朱老先生的評斷一針見血,可嘆他今日方悟!
話又說回來,若不是他前面四個月跟著名師精修符法,厚積薄發,眼下連開悟的邊兒也摸不到!
“生死輪轉,變化無常,此符可謂生死符!”
念頭一落,生死符上,光芒更盛,照在灰蒙蒙的心內虛空中,卻幻化五彩,瑰麗無邊。余慈心頭再動,那生死符上,有一圈波動擴散,由內而外,遍及全身。
“諸方神通召來!”
剎那間,心內虛空再生變化,只一晃眼,便見得黑夜山林,明月小湖,又有魚龍嬉游其間,仿佛時光倒流,再回到恐懼黑潮襲來之前。
“生死符是根本,其余可為披掛,天龍真形之氣、照神銅鑒等無不如此!”
所以余慈并不介意心內虛空的外相變回以前的模樣,只是多出一個堅實穩固的核心,天龍真形之氣則退居次要位置,只做為心象塑形變化之用。
余慈想了想,一道白光照下,魚龍額頭便多一個印痕,上面正是“道經師寶”四字,這是道經師寶印在心內虛空的映像。這還沒完,魚龍前半身突地骨肉扭曲,慢慢地竟是伸出兩只利爪,通體呈妖異的金綠色,寒光閃閃,這卻是那雙勾宮絳所化。
此外還有百靈化芒紗等法器,余慈較少應用,暫時放在一邊,等這些做完,再看心內虛空,尤其是魚龍變化,看著簡單若兒戲,卻是證明這心內虛空完全受余慈心象操馭,比先前更多幾分靈動。
“妙極,妙極!”
“披掛”上這些法器、神通外相,余慈便感覺到,核心生死符上的符紋,自然而然做出些許微調,使之更適應新增的能力。玄妙之處,難用言語表達,卻又實實在在地做到了。
余慈心中喜悅,他也急切想知道重組心內虛空之后,修為有何進益,當即便是一掙,要從地底脫出。
然而,掙之不動!
余慈一愕,才想起原來他是被人“入土為安”了。受十方絕獄撼鬼神法的影響,四十余名修士死前回憶仍在他識海中殘留,那位披甲修士的兇威印記,在其中更是一等一的鮮明強烈,而之前百里飛星,將他禁錮在地底的手段,更是超乎想象。
“這是哪位大能,進來劍園玩耍?”
余慈心中既迷惑又惱怒,卻無半點兒懼意。能抗過十方絕獄撼鬼神法的修士,確實有資格說“無懼”二字。
不過剛剛那些殘存的記憶片斷中,有一件事讓余慈非常在意,在余慈看來,其重要程度,甚至超過了那屢次害他的披甲修士,他必須早早準備。不過,現在最重要的是沖出去才對。
他也不再多想,提聚氣力,想沖開周圍禁錮。只是出乎意料,周邊土石不知被那人設了什么手段,竟是堅硬如鐵,或許還有些性質改變,以五行遁術竟然也脫不開身。
其實此人還在余慈身上下了禁制,比周圍土石禁錮還要強些。可他卻沒有料到,余慈修煉玄元根本氣法,重組心內虛空,改變心象之時,神魂元氣也是優化重組,輕松將禁制繞過大半,剩下那點兒,在余慈澎湃的元氣沖刷下,也漸漸給吞沒掉了。
故而此時余慈二度蓄力,周身元氣流動竟是愈發充沛,貫入肢體,與身外土牢相持,竟是一浪高過一浪。這還不止,在余慈體內元氣激蕩最為劇烈之時,他耳中突地轟聲一響,心內虛空抖震,內里某個機關打開了。
外界元氣像是決堤的洪水,洶涌奔入。
下午還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