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慈從深沉的入定中醒來,手中道經師寶印發出柔和的白光,照亮方圓十尺區域。張衍就站在他身旁,低聲指揮著圖家兄弟:“不要泄勁兒,注意控制流向。”
稍定了定神,從心內虛空那奇妙的天地中徹底脫身,余慈感覺到,他的身子略有些搖晃,剝離張衍的話音,耳畔就是水流沖刷的微響,他身下的竹筏便在其中微微起伏。
在白光區域之外,是黑沉沉的空間,余慈運化神意,將道經師寶印的光芒收斂,這邊光線昏暗下去,而外圍黑暗中,則有一層朦朧的藍光泛起,無邊無際,延伸到視線的盡頭。
這是一片藍海。
余慈今生還沒有見過大海,不知道傳說中無邊無涯的水天景色,是否與此有些相似之處。不過,他們到這里來,也不是為了看景的。
這里是法天秘界下層。
法天秘界分為上下兩層,余慈和圖家兄弟等人就在上層閉關,其實人們都知道,下面一層,也是可以用作修行的,里面的靈氣純度比上層只高不低,其濃郁程度甚至凝滴液化,成為一片無邊的靈氣海洋,也就是余慈等人現在乘筏飄流之地。
不過,這里同時也是離塵宗山門屹立于虛空之上的根基之一,內里禁制重重,就算知根知底,一個不慎觸發了,說不定就要形神俱滅,故而宗門對入其中的弟子要有很多限制,一般來說,至少要是還丹境界之上,才有機會入內一游。
至于在上層修行的弟子,屁股底下就是廣大靈海,可以說他們就是吸納著靈海的蒸氣增進修為的。蒸氣已如此,靈海本身又如何?據說鑿穿十丈崖層,便可觸及。可惜,這里洞壁、地面上都有禁制,異想天開要動手的,有的是苦頭吃。為此,弟子中有搞怪的,便作歌曰:
“法天之有鑊兮,煮靈海于其中;法天之有箅兮,蒸吾類于其上”
“鑊”即大鍋,“箅”乃蒸籠,如此形容,還算形象。不過說又說回來,山門弟子中想給“蒸一蒸”的,已不止千百,至于要“煮一煮”的,十個里面恨不能有十一個!
如今余慈就在令人羨煞的“煮一煮”的行列中。
他能進來,毫無疑問是沾了張衍的光。以張衍身份,出入法天秘界并無限制,進入第二層,也只需要報備一聲,至于攜個人下來,只要沒有人和他較真兒,也沒關系。
“差不多到了,準備!”
張衍的行動相干脆,尾音還在耳邊回蕩,余慈腳下的竹筏已經憑空消失,身上一涼,全身都浸泡在藍海中,直墜下去。那竹筏本就是張衍祭煉的一件法器,尋常的物件也很難在這片藍海中保持形體。
在水下,余慈按照張衍的提示,做了一個深呼吸,果然,在這里可以正常呼吸,只不過呼進呼出的,不再是尋常的空氣,而是精純至極的靈氣液滴。他瞇起眼睛,緊跟前方張衍的身形,在他左右,圖家兄弟以陰神之身緊隨。
張衍一直在沉降,速度如箭,余慈緊隨其后,身體與水體激烈的摩擦,使得周圍溫度驟升,似乎在烤炙皮膚,阻力卻是越來越小,這是凝為液滴的精純靈氣重新氣化的現象。
余慈包裹在里面,初時只覺得熱,后來熱氣滾沸,自毛孔浸入,他便像是浸泡在酒水中,幾乎給熏得醉了,感覺比在上層的“蒸籠”里可要強烈太多。體內“先天一氣”受到刺激,分外活潑,在體內蒸騰流轉,漸漸的竟似與這精純元氣失了界限,化在里面。
“跟緊了!”
張衍再次提醒,非常及時。這時候余慈肉身的感覺都開始模糊了,張衍的聲音便如同一個冰塊,直塞進衣領中,讓他激零零打個寒顫,肉身瞬間變得實在起來。
“小心些,在這里化去心神,沒人幫你們再聚攏起來!”
張衍是對圖家兄弟說的。無論是余慈還是張衍,都低估了這二人的臉皮厚度,聽說他們到法天靈海中修行,就死皮賴臉跟過來,又是以陰神出游,若非早準備了護持陰神的法器,此時早給融化掉了。僥是如此,二人陰神也是閃閃滅滅,形體扭曲,看上去非常可怕。
“還有多遠?”
余慈警醒之后,便再不懼這濃郁到可以融化心神的精純靈氣,但圖家兄弟的情況看上去可不妙。
“馬上…沒感覺到嗎?”張衍的聲音此時顯得有些縹緲。
余慈凝神,果然發現有一波波震蕩從外圍靈海中傳遞過來,細細感應,那實是一股龐然吸力,帶動靈海深層元氣,形成巨大的漩渦。現在,他已經看到外圍海水流動的軌跡了。
“這里就是通往山門之外的閘口,是內外元氣交迸轉化之地。要順應流向,一股作氣沖出去,不能硬抗!”難得張衍說得詳細,甚至他還主動放慢速度,以照應后面三人。
余慈沖他點點頭,手中道經師寶印鋪開一道白光,其中有千百顆星光,橫亙其中,有若一條縮小的天河,在藍海靈波中降下,照著這邊幾人當頭一刷,當即星光附著身上,如同披了一道星鉆點綴的外袍。
張衍也就罷了,圖家兄弟受這天河星光一刷,立時覺得有一層屏障隔絕在陰神和藍海靈波之間,便如一個篩子,將過量的元氣蒸騰之力排開,使陰神壓力驟減。對比如此強烈,讓二人喉嚨里一個“好”字差點兒就蹦了出來,好險給壓住了。
但就是如此,二人也不由得面面相覷:“這樣的符法…余慈他也能使出來?”
從某種意義上說,圖家兄弟也算是現階段和余慈最“親近”的幾人之一了,余慈大部分時間在法天秘界中修行,和圖家兄弟比鄰而居,雙方又經常“切磋”,他修的什么,煉的什么,圖家兄弟都知道,可越是如此,二人就越是難以置信。
他們兩個專修陰神,其攻伐之道往往就是馭器、符法之流,對余慈的手段認識更為深刻。
“傾滄浪,灑星光,亙古長河繞天疆。”
這是“天河祈禳咒”,絕對上乘的符箓秘法,若是修為足夠,一道符光罩下,便有天河星光繞體奔流,結成法衣,可辟萬邪,尋常三五重天的法器迎面直轟都未必能夠撼動。
余慈現在還差得遠,但隱然已有氣象在此,護體安神,功效一流。
“阿哥,這就是他從靈霄閣學來的本事?”
“唔唔…”圖日倫面對兄弟的疑惑,也不知該怎么說才好,末了才勉強道:“靈霄閣朱老先生深不可測,那個,自有授業之法。”
這理由連鬼都不信,實際上,他們隱約是知道其中某個答案的。
兩人心意相通,齊齊冒出一個念頭:“畫符若知竅,驚得鬼神叫…此人在符法上已知竅通竅,得傳玄元根本氣法,再以此演化符箓,精進神速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這一點就是余慈的優勢了,圖家兄弟羨慕也羨慕不來,倒是有個念頭越發地強烈了:“這人有如此根基,若還不能在符法上精修猛進,老天爺都要咒他了啊!”
便在圖家兄弟一團混亂的思緒中,兩人兩陰神已經深入到藍海深處的漩渦里,在激流中飛速旋轉沉降,身畔隆隆之聲已經壓過了一切。
對強大力量的擠壓,余慈倒不在乎。此時他睜大眼睛,看著漩渦深處,那一點越來越明晰的光芒。
“到了!”
在張衍的沉喝聲中,兩人兩陰神體外的壓力驟然一輕,已經從藍海深處甩出去,瞬間進入到外間無窮無盡的虛空中 高空罡風呼嘯,鋒利如刀,“颯”地一聲,余慈和圖家兄弟身外的天河法衣便給吹得光芒明滅,隨時都有崩潰的危險。這里的罡風吹刮,竟然比藍海蒸騰元氣的壓力還要大上許多。
“喝!”
張衍在此刻發威了,他手上微動,便有一道虹光飛架蒼穹,當空微弧,形成一個巨大的斜面,上面波光瀲滟,卻是劍氣與高空罡風相撞產生的波紋。憑借他精純的抱丹真煞劍氣,暫時護得余慈等人周全。
在來此之前,余慈和圖家兄弟已經知道,這里不是別處,正是遠去大地五千丈之遙的罡風帶最頂端。
由高空十里到三十里左右這段區域,人稱“罡風帶”,九天罡風常年勁吹,尋常修士只要修為未至還丹境界,周身氣機未能圓融如一,不知不覺便要被罡力侵入,損傷根本。
要說離塵宗山門已經是在萬丈高空之上,卻有護山大陣維持,免遭那罡風之苦。偏偏從閘口出來,已經是護山大陣邊緣,防護之力大減,余慈和圖家兄弟到此來,就算有張衍護著,也無疑是冒著風險的。
余慈掃了眼劍虹外圈的波光,伸手哈了口氣,似乎憑著這個就能消減高空寒氣,然后他扭頭看向剛剛出來的地方。那里云氣吞吐,浩蕩如海,一個沖刷就是三五里路出去,其濃厚的云霧,倒把離塵宗山門遮蔽,從余慈這兒,只能看到隱隱的山峰,如堆疊的白絹中淡淡一點水墨,縹緲如畫中。
圖家兄弟雖是山門的老資格了,也沒有看到過這般景致,一是都有些發呆,末了還是圖日倫先回神,開始賣弄見識:
“這里就是離塵宗山門四萬八千個元氣轉化閘口之一,每日都有無窮元氣從這里噴射而出,汰去沉舊濁氣,再從無盡虛空中之中,攝取新的靈氣進去。”
余慈嗯了一聲,又單手搭蓬,往山門外的無邊虛空望去:
“不是說山門之外,霧流獸泛濫成災嗎?怎么一個不見?沒這玩意兒,明天期限到了,我還不上善功數目,夢師姐可是要拿我去面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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