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靜室內明滅的靈光,余慈放下書卷,啞然失笑。
說話的正是圖家兄弟,這兩位自他入山門起,就一直和他過不去,但真要說做出什么過分的事,又是一個也無。此前他還覺得奇怪,為什么這二位突然不見了蹤影,進來之后才知道,原來他們也得到了進入法天秘界的機會,正在這兒苦修呢。
而余慈的進入,一下就刺痛了兩兄的神經。他們就像是兩頭惡犬,對侵入他們領地的家伙咧嘴呲牙。
這里要說一下法天秘界的內部結構:此地既然稱之為“界”,其占地可說是相當廣大的。秘界分為上下兩層,下層且不管,上層就是余慈閉關的所在,約有兩里方圓,這里也不只他一個,而是有十人,各自占據了一塊靈脈上的“穴/眼”,也就是余慈現在所處的石室。
如此環境之下,抬頭不見低頭見,圖家兄弟想善罷干休,一時也扯不下臉不是?
余慈很了解他二人的心思,換了個姿勢,盤膝坐好,依舊笑道:“這回賢昆仲想比什么?”
“秘界內場地不便,施不開手腳,自然還是比神游之術。”
幾十個字都能做到異口同聲的地步,也只有圖家兄弟心意相通的本事才能做到了。能在二十七八歲就陰神出竅,兩兄弟絕不是傻瓜,他們也知道正視余慈的能力。
余慈入山門那日,他們吃了悶虧,便知余慈難惹,而這回余慈進來法天秘界,則是讓圖家兄弟大受刺激之余,腦子愈發地清醒。
“這家伙何德何能…”這是大圖小圖在背地里說的氣話,可他們不會把氣話當真,自欺欺人。
能進法天秘界,就證明了余慈的能力。
要知在法天秘界這等環境中閉關修行,效率無疑是要大幅提升的。但實證部近年前最是興旺,弟子占了山門弟子總數的四成,僧多粥少,若想進來,要么是按照宗門安排的輪換表,排隊等候;要么就是顯露鋒芒,在半年一度的內部會議上,由至少兩位還丹修士提名,交由師門長輩研判,最終決定。
前者肯定每個人都有機會,但等待時間之長,動轍以十年八年計算;而后者要靈活得多,但如何入得師兄、長輩的法眼,也是個難題。圖家兄弟運氣算是不錯的,一直緊跟周鈺大師兄,修行至今已提名三回,有兩次都獲得通過,算是此地的常客。
可相較于剛入山門不足一月,甚至還是外室弟子身份的余慈,兩人這點兒待遇,就實在算不得什么了。
別說人情,實證部的人情關系相較于其他三部,是比較淡漠的,大部分時間都是以實力說話,像是李佑那樣熱情活潑的,或是洪千秋那等豪邁之輩,心中也自有標尺在,真看你不入眼,大概連個臉色都懶得擺出來。
圖家兄弟深知此理,月來和余慈多次接觸,慢慢地便知此人心智、修為都是一時之選,不愧是能為宗門立下大功的人物。真要面對面碰上,他們未必是對手。不過這世上不是還有個詞兒,叫“揚長避短”么?
當下由老二圖日飛道:“上回比了神游速度,你不是專修這門兒的,輸了也不認。這回咱們換一個,比陰神馭器如何?這可是修士的必修課,你可不能說沒練過。”
由于只是傳音,圖日飛并未凝聚陰神,現身在室內。不過余慈還是聽出了他話音里的興奮意味兒。顯然能夠在某個層面上將余慈全面壓制,給了兩兄弟非常棒的體驗。
余慈也咧開嘴笑,沒有絲毫猶豫:“好啊,就比這個。”
法天秘界是修行閉關的所在,但這里面的修士來去并沒什么限制,如果你愿意,完全可以在修煉膩了的時候,出去散散心之類,當然,這是計入時限的。
浪費寶貴的修行時限,去搞那些無聊的事,便不會被天打雷劈,也會讓外面眼巴巴守望的修士們給罵得狗血淋頭!
不過,余慈和圖家兄弟的這種比賽,還用不上“無聊”之類的形容,確切地說,這應該是同門之間的切磋、較技,是實證部最推崇的修行方式之一。
當余慈陰神飛出法天秘界的時候,圖家兄弟的陰神靈光已在天邊閃爍,似乎在催促他快點兒追上去。余慈心中“呵”地一聲輕笑,陰神亦化為一道流光,追躡而去。
必須要承認圖家兄弟在陰神修煉上的造詣。兩兄弟天賦異稟,心意相通,故而進入山門之后,就在宗門的安排下修煉《明空無見神行法》,走的是專修陰神,再以陰神反哺肉身的路子。
類似的修士在山門比較少見,卻別有特色,他們二人若和余慈正面相對,也就是一盤兒菜,但若是相隔十里、百里甚至更遠的距離,勝負猶未可知。至于讓余慈也陰神出竅和他們較量…
“陰神修為上,你還不行!”
圖家老大圖日倫意氣風發,只覺得修行以來,從未這么揚眉吐氣過。陰神馭器的比試,全無懸念:當圖日倫控制著飛劍,一劍斬斷十丈寬的飛瀑;當圖日飛駕馭拂塵,長絲崩散,一舉洞穿近千片樹葉,余慈便甘拜下風。
他是慣常用劍的,雖有幾回陰神馭器的經驗,大多還是用在照神銅鑒上,可如今,他手邊只攜著一枚僅祭煉四層,一重天未滿的道經師寶印,在運使技術上更是遠遠不如,再不認輸,就要出乖露丑了。
更何況,圖家兄弟還有壓箱底的本事沒使出來,余慈對此倒是很感興趣。
“陰神馭器,有附魂、導意、應機三類。我們演示的僅是附魂一類,就是將陰神出竅,附在法器上,控制簡單,威力不俗,但實戰中其實不那么適用,畢竟這世上直接毀傷神魂的法門太多了,沒有肉身的遮護,陰神是非常脆弱的。”
誰都有好為人師的沖動,圖日倫越說越開心,也就不介意給余慈多解釋幾句:“所謂‘導意’即神魂守舍而神意出。讓神意作為神魂伸出的手,掌握法器,歸根結底就是‘神意運化’上的功夫。初時這很難,也許還沒有用手扔出去的距離遠,但隨著火候漸深,一里、十里、百里,都不是問題!我和小飛如今都能馭器百里開外,至于余師弟你,就要好好練習了…
“至于‘應機’嘛,這個太高深了,說是說不太準。每個人理解也不一樣,我覺得,那就像是‘我’和‘目標’瞬間的感應碰撞,像是直覺、靈光…哎呀,還是說不好,不如我給你演示一下。”
圖日倫說做就做,稍一定神,使陰神靜澈,面前那一柄僅四寸長,一指寬的飛劍靜靜懸浮在虛空中,
“我用你的肉身當目標,當然,不會傷到你,就是把這把劍插在你房間的門上…可以嗎?”
感覺著他做事還算有分寸,余慈微笑做了個“請”的手勢,非常有風度。
圖日倫點點頭,又去閉目定心,圖日飛則為自家兄長解釋:“阿哥正在分析你的氣息,通過冥冥中一線感應,鎖定位置,這樣無論距離有多遠,都可由此氣機牽引,發動傾力一擊。看起來和‘導意’之法差不多,其實是形似而神非,爆發力要強太多,傳說中馭劍千里取人頭,就是這一招了…呃,別擔心,肯定不會傷到你的肉身。”
余慈默默點頭,并不說話,只是凝神感應,體察圖日倫陰神的氣機變化。此時,他已經暗中開啟了照魂法眼,雖然是頭一回以陰神狀態用出,但效果相當不錯。
他這幾天和兩兄弟糾纏在一起,不就是為了學習他們運化陰神的技巧么?
余慈正仔細分辨神魂層面中,“魂源”千絲萬縷的連線。便聽“嗡”地一聲震鳴,圖日倫身前的飛劍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與之同時,他的“魂源”爆發出一團絢爛的彩光,亂中有序,玄妙動人。
“好!”余慈失聲贊嘆,倒真是一點兒不擔心自家肉身的安全。
“啊呀?”
圖日倫陡地一聲叫喚,余慈還沒怎樣,倒把圖日飛給嚇了一跳。其實兄弟倆都明白,這“應機”馭器之法,兩人遠未到精熟的地步,只是為了在余慈面前掙面子,才勉力為之,若是,若是出了差錯…
胡思亂想的念頭給攔腰截斷,圖家兄弟心意相通,圖日飛只是一時跟不上“應機”手法的爆發力而已。待明白了事態究竟,兩兄弟同時吁了口氣,但他們陰神轉過來的時候,卻都是有些尷尬:
“那個,那邊有人找…余師弟,你趕快回去一下。”這是圖日飛說的。
“呃?”
此時圖日倫干咳一聲,開口道:“是張衍師兄,正在你屋外等著呢。”
頓了頓,他本待不說,但還是壓不住擔憂,眼巴巴地看著余慈:“見了面,你給張師兄說一聲,那把劍…我是說,就是剛剛那把飛劍,能不能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