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已到了洞外,香奴仍在車上靜靜等待。
不過接下來這點兒路程,也沒有再上車的必要,碧潮和余慈一起漫步而行,香奴則將幾匹能夠騰云駕霧的步云獸拿捏得服服貼貼,以更小于前面兩人的步幅,慢慢跟著。
一路無話,繞著山峰轉了半圈兒,便是當日的戰場。
走了這一路,余慈忽然發現他之前誤會了一件事:“我本以為,碧潮上師是對鬼獸感興趣,原來是針對這些妖魔。貴教真是消息靈通…”
余慈至今都不清楚那些妖魔的來歷,更不說那些家伙的目的。但看起來,碧潮已是胸有成竹,可要知道她在昨日之前,連這群妖魔在哪兒,都要讓余慈帶路,真是古怪。
“鬼獸已是神主棄寵,再做什么,都與本教無關。至于消息之類,吾等教門,總有一些特殊的渠道。”
“教門的渠道?是貴教神主的神諭嗎?”
余慈把他一知半解的認知拿出來,惹得碧潮發笑:“余道友終究不是我教門中人,對我等教眾與神主的關系,怕是有些誤會了。其實只要舉個例子,便可知曉:道友雖未真個出家入道,也算是玄門中人,不知可曾聽過道尊的訓諭?是否聽說過身邊的師長朋友有類似的經歷?”
“這個…”
碧潮向著天空拱手,雖還是笑著,但態度卻是認真而端莊:
“四面八方,古往今來,那幾位真正開宗立教的神主,與我等凡俗,早已是天人之別。便如佛祖道尊,先天地而生,獨立不改,超脫萬劫,說句冒犯的話,已是超越一切具象之物,對大數人而言,只是‘符號’而已。以凡俗之心臆想其神通,有何意義?意圖與之溝通,又是何其荒唐?”
是這樣嗎?
余慈覺得很有道理,不過這與他先前接觸到的信息還有些出入。至少他知道,羅剎教所供奉的神主,并不是一個抽象的符號,而是確確實實曾現身于世間,甚至在那血獄鬼府中,有另一個讓人聞之色變的身份。
羅剎鬼王,這個血獄鬼府最具力量的王者之一,絕不只是傳說而已。
似乎是感覺到他的心思,碧潮補充道:
“當然,神主之間亦有差別。不排除有某位大人對人世進行比較頻繁的影響,甚至對人世的某一個體,生出超乎尋常的興趣,甚至是寵愛。教門中,有將此稱為天眷神恩的。
余慈咧嘴笑道:“便是‘福星’一類?”
碧潮微微搖頭:“那未必是福…也許,那不過是一只寵物而已”
余慈一愣回眸,在此之前,碧潮如同一位滿腹珠璣的飽學之士,將有關神主的知識和傳說娓娓道來,讓他大漲見識。可這一瞬間,那兩瓣潤澤的朱唇間,流出來的卻是明顯的譏嘲字句。
那就像是一根鞭子,對著某個目標狠抽一記。余慈只能確認,那“目標”并不是他,當然,也不會是女修所敬奉的神主。
因為女修言語中,無關道德,只是在陳述某件事實。
氣氛變得很古怪,余慈嘿地笑了一聲:“就像鬼獸那樣?”
碧潮微笑頷首,并不多言,但這無異于默認。
余慈更確信了,那位羅剎教的無上神主,其神通廣大或許只能讓人們仰望,可一個評價大概也要始終與之相伴:
那位…肯定是邪神吧!
三人一車,終于踏足當日的戰場。
這里山石崩摧,地面上處處可見巨大的裂紋,還有當日留下的妖魔殘軀,只是如今已被附近活躍的野獸啃咬得只剩一些散碎的骨頭。
碧潮先前所說的逼問妖魔之事,當非虛語,自從進入這片地界后,女修只是稍微觀察一下地形,便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方向。
這時余慈忽然發現,他之前的問題,已在不知不覺中被女修引開了。他是聽到了不少關于神主的知識,但他還是沒搞清楚,女修那靈通的消息渠道究竟來自何方。
搖搖頭,將這個問題放過去,余慈將面目全非的戰場和自己的記憶相比對,確認那邊應該是甘詩真被困十日期間,所處之地的附近。現在他終于明白,為什么那些妖魔一副不死不休的模樣了,原來女修恰恰占了它們的“工地”。
像是一場餐后的漫步,碧潮與余慈并肩在走一片狼籍的荒地上。這里原本也是草木豐茂的地域,不過連續的戰斗滅絕了周邊幾乎所有的生機,大片泥土巖石裸露,看上去刺眼得很。
碧潮停了下來,前面就是這片相對平坦地面的盡頭。因為月前那場戰斗,陡立的崖壁崩缺了小半,從這邊還能看到一具零落的妖魔殘軀。
稍微打量四周,也不見作勢,她一側的崖壁就崩開了,余慈距她近在咫尺,卻根本沒看到她是怎么發力的。山壁崩塌,深藏其中的目標也顯露真容。
“就是這里了。”
“這是什么?”
余慈頗為困惑。此時呈現在他眼前的影像,有些超出常識。那是一片黝暗的環形虛空,乍看像一團懸浮的黑霧,大概只有人的腦袋大小,不過黑霧中央,卻有中空的感覺。余慈就在想,如果把手伸進去,這團“黑霧”大概能夠毫不費力地吞掉整條手臂。
女修輕聲道:“一條單向甬道,未完成的那種。”
“甬道?通向…血獄鬼府?”
余慈敏捷的思維讓碧潮很是贊賞,她點頭笑道:“不錯,如果消息正確,這條甬道應該是通往血獄鬼府中,大梵妖王的黑魔法壇之上。只是還欠缺一個環節,使甬道并未真正打通。”
聽到那個前所未聞的“大梵妖王”的名號,余慈有些好奇,但他不愿再更深地涉足到這個領域,雖然碧潮看起來并不在意。
此時他忽然想到,其實他見過類似的東西,甚至比這個還要來得巨大。那便是造成天裂谷動亂的兩界甬道,眼前這黑洞洞的虛空區域,確實有點兒那味道,但還是遜色太多。
他眨眨眼,道:“然后呢?”
“毀掉,不過,在毀掉之前,總要有所警示。”
說話間,女修伸出一只手,長袖滑落,露出如同美玉雕刻的手臂。纖纖五指在虛空中畫了一個簡單的符紋,有一股力量在其中蓄積。
余慈不自覺瞇起眼睛,他記憶區間還橫著一座信息“冰山”,其中有一半都來自于眼前女修所敬奉的那位。正因為如此,女修以其教中特有的法門調運元氣,描畫符紋的時候,余慈心中頗有觸動,
所以,接下來碧潮將手臂伸入黑霧,激發符紋的時候,余慈便有感應。
他的心念似乎順著甬道,向無限遠處延伸。他不知道實際的距離是怎樣的,但反饋回來的感覺,卻像是走進一條復雜的迷宮中,進行全無意義的繞圈兒,永遠達到終點的可能!
還好,很快,難以想象的澎湃力量將“迷宮”強行轟開,余慈的心念被包裹在激涌的狂流中,一下子便沖開了阻礙,觸碰到一個無比廣闊的天地。
但這感覺也只是一閃而逝。沖擊造成的亂流打破了甬道的暫時平衡狀態,正如碧潮所說的那樣,甬道在開啟的瞬間,便給毀掉了!不過這瞬間的時機,還是足夠讓碧潮扔下什么東西。
好像動靜不小…感覺到此為止。唯一能確認的是,單向甬道徹底完蛋!
碧潮則從容抽回手,沖余慈一笑:
“大功告成,多謝余道友相助。”
“哪里。”
余慈淡淡回應。說到底,二人也只是做一個交易,沒什么謝不謝的。真正讓余慈感到異樣的是,之前心念觸及那打開隨即毀滅甬道的沖擊時,那里面蘊含的力量,似乎遠遠超出他對女修的估計…
便在這時,碧潮向他辭行,干脆利落之余,微笑始終相伴。臨去前,她問了一聲:
“四月初五已是不遠,何不同行?”
余慈搖頭回應:“這邊仍有要緊事…”
碧潮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但要想捕獲具備“貫鱗頂角”品相的魚龍,又談何容易。她想了想,輕聲道:“恕我交淺言深,以道友目前的狀態,似乎不太適合再奔波勞累…”
“盡人事而已。”
余慈輕描淡寫,但話意堅定,難以移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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