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慈在虛空中游動,感覺非常奇妙。
魚龍雖不是余慈,余慈卻是魚龍。
他在淅淅瀝瀝的雨霧中盤旋,外圍是無垠虛空,大小對比強烈,可是他有一種清晰的感覺,外圍虛空以是他為軸運轉的,他就是虛空的中心,可以且必須操控這所有的一切。
這時候,前面感覺到的冰珠、還有外圍的火光,便顯得分外礙眼。
冰珠應該是九天罡風滲入的罡力,阻滯氣脈運轉,損傷元氣。偏又是千絲萬縷,散落周身,想要一一驅除,十分麻煩。不過,那是在常規情況下,如今心內虛空開辟,體內一切變化都超脫物象的局限,由繁化簡,映現其中。
虛空中,魚龍只一個擺動,千百顆冰粒便徹底粉碎,絲絲寒氣也融在雨霧中,由魚龍吞吐消化。
這一過程看來簡單,卻是牽涉到余慈筋絡骨血、五臟六腑的方方面面,瞬間便有千萬處細膩精微的元氣變化,在體內各處展開,其復雜程度,足以令高出余慈一兩個層次的修士為之頭痛。大概也只有《玄元根本氣法》獨辟蹊徑的心象法門,才能如此輕描淡寫地完成。
罡力祛除之后,魚龍的目標轉向外圍火光。如果他沒有猜錯,火光便是鬼獸身上的力量。
先前九天罡風的罡力與這火光雖然都呈現在“心內虛空”中,可余慈沒有混淆其中的差別。他在《玄元根本氣法》的造詣一日深過一日,這點兒變化瞞不過他。
差別便在于:九天罡風的罡力是先作用于他的身體,又反映到“心內虛空”之中,中間有一個轉化的過程;而外圍火光,則跳過了以上過程,就像是當初天龍真形之氣那樣,直接搶進“心內虛空”里面!
而且它和天龍真形之氣類似,那里面有一種隱晦但又確實存在的意識…或者說是天龍真形之氣所擁有的那類先天本能。這種意識或本能的存在,使得四面分散的火光,沒有一點兒亂象,匯聚起不可輕忽的力量,試圖和魚龍分庭抗禮。
“虛空開辟、引氣入境、內景外成、天地如一…解仙長說得不錯,我這《玄元根本氣法》不知怎地進入了第二階段,真幻轉化略現端倪,能引外氣歸于‘心內虛空’,天龍真形之氣是如此,眼下這火光也是如此。”
念頭閃過,雙方已是碰撞一記。
虛空四面火勢焰光暴漲,似乎有強勁的力場生成,飛揚的火舌齊齊向魚龍所在的虛空中央彎曲,紗霧似的火煙融進了雨絲輕霧中,部分雨絲被蒸發,但更多的是被雨絲浸透,難分彼此。
緊接著,劇烈的沖擊便在虛空中央迸發。
沖擊的強度超乎預料,余慈只覺得天旋地轉,驀地睜眼,已從“心內虛空”中脫離,呼呼的風嘯聲和火焰燃燒的爆響混雜在一起,塞滿耳鼓。他這才發現,自己竟是被包在火中的!
來不及去想為什么會這樣,他厲嘯一聲:“開!”
余慈身外已經瀕臨崩潰的劍氣圈高速運轉,沖破了火焰的包圍,躍入虛空。在那瞬間,他忽地感覺到,這層火焰其實并沒有“為難”他,反而生出一點兒斥力,倒似歡送他離開,實在古怪。
才一出來,他便微怔,此時他上下左右全部都是沉沉的霧氣,那獨特的霧霾煙塵氣息,只要過鼻一遍,他便絕不會忘。
“天裂谷!”
而且是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天裂谷。余慈身體懸空,周圍數十尺,竟然沒有任何能夠借力之處。而在百尺之外,飛騰的焰光正輾轉曲折,形成那巨大而又熟悉的輪廓。
余慈不知什么時候,鬼獸又化為火焰形態的。但他剛剛馭劍一沖,竟然從鬼獸身上飛了下來,這可就麻煩了…
沒有飛天之術,余慈很快就往下墜。此時他透過層層霧氣,看到鬼獸的方位,那團火焰仍在燃燒,這一回鬼獸形態轉化,花費的時間要似乎比上回長了許多。
盯著那邊,余慈腦子飛轉。現在再飛回鬼獸背上,說不定半途就要送到它大嘴里去,而若能夠趁其形態轉化的空當,借機遠遁,不失為上策。
轉眼做出決定,余慈屏息寧神,手中還沾著鬼獸血水的純陽符劍上指,雖是在急墜過程中,他還是雙手握柄,做出了一個標準的持笏朝宗的勢子。這種勢子全無攻擊力,卻是收束神思,澄心定意的不錯選擇。
憑借這個勢子,余慈一些浮躁的心思消去,他用精神上最完滿的狀態,開啟了袖中的照神銅鑒!
剎那間,無數神意星芒散射四方,撲入云霧中各個角落。自從寶鏡失而復得后,余慈已經很少用這星芒噴涌的法子。概因千百視角難以統一,損耗精力,還影響反應速度。但如今事態緊急,也顧不得那么多了。
當下星芒如雨,每一點星芒都有靈性,自發捕捉周圍生靈,侵入其腦宮,反饋信息,
千百個不同的視角在眼前呈現,無比豐富,同時又支離破碎,讓余慈看得眼花繚亂。還好余慈別無他求,只要確認自己周圍環境就好,所以他不管視角顯示的什么情形,只觀其方位,轉眼便有了定論。
余慈手指畫符,畫的仍是神行符,且不忘用貫氣法加持。可符成后他卻沒有使用,反而用了千斤墜的功夫,下墜的速度不降反升,很快就和鬼獸隔了一層濃霧,再看不見那燃燒的焰光。
此時,余慈又啟用了“息光遁法”,這門出自天遁宗的遁法,最基本的功用便有收斂氣息這一項,用在此處,正是得其所哉。
用了遁法,余慈卻沒有提氣輕身,而是直墜近兩里路,三百丈高,在內臟都快受不住的時候,余慈才啟用神行符。
經過九次貫氣加持,神行符真正有了“白煙鶴羽飛游神,足底生云快似風”的神異,余慈急降兩里多路,下墜的力量已經大到一個驚人的程度,可在開啟此符后,符力倒似能驅動周圍云霧,編織大網,層層攔截,雖然一時消不去重力,可下墜速度卻在減緩,且程度越來越明顯。
片刻之后,余慈便從一塊急墜的石頭,變成一團幾無重量的幽魂,在云霧中輕輕一個擺動,就側移出一段距離。余慈認準了一個方位,躡空踏虛,很快移出近千尺,此時神行符符力耗盡,余慈身子一沉,又向下墜,但不及二十丈,他腳下便現出一片黑沉沉的巖石。
余慈手中純陽符劍殷殷震鳴,在最后這段距離,馭劍消去沖力,落地后只一個翻滾,便卸去力量,安全著陸。
從鬼獸那邊算起,余慈在短時間內,降下至少七八里路,看起來應對輕松,有條不紊,其實已是窮盡一切力量,眼下稍一提氣,體內空空如也,虛弱感如潮水般漫上來。
余慈知道不能強撐,就地坐下,運起玄元根本氣法,恢復精力。
心內虛空自然開辟,余慈心念進入其中。才一進去,他發現,已淅瀝瀝下了幾個月的綿綿細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當空明月朗照,無邊虛空變得清爽干凈,像一匹黑色的綢緞,鋪展開來。
魚龍也不在虛空中狂舞,而是回到了中央小湖中,蜿蜒游動。
難道是剛剛與火光沖撞,天龍真形之氣受了損傷?
乍不現雨霧,余慈倒有些不習慣了,他將心念移到中央小湖,方一投注,他便自然而然地和魚龍合而為一。
這一刻,奇妙的感覺浸透心靈。
那不是受傷和虛弱的感覺,而是圓滿無瑕,平安喜樂。好像是魚龍做完了一件大工程,在那里心滿意足地歇息。
完滿?
余慈心神觸動,整個心內虛空卻安靜下來。
余慈突然把握住了內里的一個“契機”,那自然而然的勢子,更像是“契機”主動鉆進他手里去。
隨后,“契機”變成一桿如椽大筆,蘸滿墨汁的筆尖就點在中央小湖,游動的魚龍頭上,勢如流水就下,沒有任何猶疑,余慈沿魚龍身姿,由頭至尾,一筆貫穿!
墨汁鋪染開來,卻有著預設好的渠道,絲絲縷縷、點點滴滴,每一處都有所描畫,卻又不多一絲,不少一點。偶爾心意所至,或有微調,也是從容自然,沒有任何窒礙。
筆尖提起,“心內虛空”轟地一聲響,震顫不休。魚龍便在震蕩中破水而出,昂首飛動,天上明月清輝投注,身下小湖波光粼粼,外圍無邊虛空也層層回應,這一刻,整個“心內虛空”聯成一片,彼此氣機貫通,渾融如一。
余慈驀地睜眼,彈起身來。其實他氣力恢復未及兩成,但精神出奇地健旺,他發了會兒呆,便抬起右手,平平伸直,然后慢慢蜷起四根指頭,只余無名指探在外面,筆直如劍。
他也沒有刻意做什么,只是目光凝視,下一刻,這根手指的尖端亮起來。
所謂發亮,只是形容。那瞬間的感覺,就好像是余慈全身的重量、全身的氣血、全副的心神統統集中過去,傾注一切,全無保留。
無名指端有千鈞重,余慈身體的其余部位卻飄飄然似要飛上天去。
解良的刻板無波的聲音似乎又響起來:
“以無名指貫伸,聚精氣神于指端毫厘之間而無礙者,為節節貫通。至此,心象統馭物象,以高馭下,無有不至之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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