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就是一匹馬么?改天我抓一匹最好的野馬給你就是了。”
“那怎么一樣,那匹大將軍是小姐送給我的,名字還是姑爺給起的!”
“除了大哥大嫂那兩匹,最好的就是你那匹大將軍了。咳,我說小紫陌,我就是暫時借一借明天去賽馬而已,過后就還,到時候有什么彩頭分你一半,你別那么小氣嘛!”
“誰是你的小紫陌!”
瞅見這一男一女在那里斗嘴斗得不可開交,裴愿差點沒把眼珠子給瞪出來,而凌波更是看得嘆為觀止。這都是她寵壞了紫陌,否則要是在中原,哪家奴婢敢這么和主人挺腰子說話?也幸好裴范長在庭州無視規矩,眼下也沒有公公婆婆在,否則她這個新媳婦簡直不知道該說什么是好。想到這里,她連忙上前拉開了氣鼓鼓的紫陌,沒好氣地在小丫頭的頭上狠狠敲了一記。而這個時候,終于回過神的裴愿也上前把裴范拉到了一邊。
“紫陌是你大嫂的人,你怎么不聲不響就帶走了她的馬?你大嫂待她們幾個一向都和自己的姐妹似的,你不要看著她們是奴婢就隨意輕賤。你可不要忘了,爹爹帶著我剛剛被流放到庭州的時候,我們也不過如此…”
裴范被裴愿劈頭蓋臉一頓訓斥,簡直是摸不著頭腦,好容易聽明白了兄長的意思,他眨巴了兩下眼睛,偷看了一下凌波那邊的情形,不由得苦笑了起來。大嫂顯而易見已經明白了怎么回事,可是他這個大哥…竟是到現在都沒看出來。話說大哥這木訥的性子,當初怎么會讓大嫂那么一個玲瓏剔透的人傾心下嫁?
好容易找到了一個話頭,他這才趕緊說道:“大哥,我就實話和你說了吧,我很喜歡紫陌的脾氣,她似乎對我也有那么一點意思,所以…”
這所以后頭的話他竟是不知道從何說起。若是還是那個已經扎根在庭州的裴家,那么紫陌雖然曾經是婢女,設法脫籍換一個出身,他可以輕輕松松把人娶回來。可現在自家這一支在洗馬裴氏重新又站住了腳跟,父兄都是前途無量,他若是犯了良賤不得通婚這一條,那麻煩也就大了。于是,他只得眼巴巴瞧著自己的大哥,期望裴愿能拿出大哥的擔當來。
“你看上的就是紫陌?”
裴愿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又確認了一遍得到一個肯定的回答,他臉上頓時露出了某種奇怪的表情,忍不住朝凌波那邊瞧了一眼。凌波手底下的那幾個心腹侍女都不是省油的燈,朱顏和陳莞都是絕頂能干的,陳莞嫁給了他那位義兄,年紀稍大的朱顏原本不愿意出嫁,在陳珞數次求親之后終于還是嫁了過去,想不到連紫陌也被人給盯上了,而且還是他的嫡親弟弟。
“你真的不在乎她的出身?”
“大哥,我又不是那些成天記掛著尊卑上下的中原世家子弟!”裴范不滿地撇了撇嘴,這才涎著臉道,“娘一向喜歡紫陌,再說娘心里也沒那么多規矩,必定不會攔著;可是爹爹如今官越當越大,而且有宗族壓著,必然不會輕易松口。大哥,你和大嫂的事當初還不是人人都說不可能,還不是一樣挺過來了,這事情你就幫幫忙吧!我不想飛黃騰達,也不想當什么大官,不想娶一個泥雕木偶一般的世家千金放在家里供著,就喜歡那種靈動的。再說,昔日大嫂身邊的那位,還不是入了太子東宮…”
“好了好了,我只問一句,你居然羅羅嗦嗦這么一大堆!”
裴愿自小隨著父親顛沛流離,一直到庭州方才安頓了下來,吃過苦流過汗,因此也從不計較什么身份地位。狠狠瞪了裴范一眼,他便撇下弟弟走到凌波身邊,見紫陌滿面紅暈揉搓著衣角,頓時明白這件事只怕并不是弟弟一廂情愿,頭不禁更痛了。輕輕把凌波拉開到了一旁,他便低聲問道:“小凌,這事情該怎么辦?”
“你問我,我去問誰?”
凌波此時也覺得腦袋隱隱作痛。當初陳莞嫁得順利,那是因為中間還有一大堆官宦千金,再加上得到了天子李旦的默認,事情自然是好辦。至于陳珞娶朱顏則是更簡單了,兩人一個入過賤籍一個入過宮籍,彼此之間都不會太在乎對方的身份,根本是一拍即合。可現在這檔子事…幾乎就和她與裴愿當初的事情一樣難辦,一樣棘手。
沒好氣地回答了裴愿一句之后,她不經意地回頭一看,卻正好瞥見裴范笑嘻嘻地站在紫陌身邊搭訕,而某個滿面紅霞的丫頭則是不自然地往旁邊躲,但那眼光卻每每往這邊瞟。想到紫陌當初跟自己入宮吃過的那些苦頭,歷經磨折之后卻仍保留著那種嬌憨純凈的性子,就仿佛是她的嫡親妹子一樣,她不禁輕輕嘆了一口氣。
“既然是兩情相悅,那我只好想想法子了。”
“我就知道你會有主意的。”
裴愿心中欣喜,當下竟是忘記了那邊還有一對人,忘情地將凌波抱了起來打了個圈子。面對這突如其來的一遭,凌波直到落下地方才反應過來,不禁又羞又惱地在他腳上狠狠踩了一下子,面上卻流露出幾許柔情蜜意。再一看那邊裴范促狹地在紫陌耳邊不知道說了幾句什么,兩人竟是悄悄地拉了拉手,她不禁想起了自己和裴愿當初的時候。
幸虧這里是庭州,幸虧這里是西域,幸虧這里的天高地闊養就了人寬大的胸懷,毫不在意的性子,否則若是被那些最重禮節的人看到這樣的情形,只怕要氣得吹胡子瞪眼大罵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就在這時候,遠處的天邊忽然出現了黑壓壓的一片人馬,整齊劃一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地傳來。原本四處悠閑吃草的牛羊們慌慌張張四處亂跑,牧民們一面大聲吆喝著,一面往四處躲避,并在馬背上恭恭敬敬地彎下了腰。作為庭州附近最強大的萬帳部落,作為裴氏的姻親,攝舍提暾啜阿史那獻忠在這里的威望并不遜色于北庭大都護。
“阿塔!”
裴愿裴范兄弟在吃了一驚之后,雙雙迎了上去。而凌波滯后幾步,卻發現阿史那獻忠的身后還有一個高大健壯的陌生中年漢子。那漢子雖說和尋常護衛一樣的衣裳,可眼神很有些奇怪,她看上去總覺得有些不對勁。當看到阿史那獻忠笑呵呵地跳下馬走過來時,她方才不再胡思亂想,上前也叫了一聲阿塔。
然而,阿史那獻忠走上前,竟是從背后變戲法似的遞過來一頂精致的金冠,笑呵呵地說:“你們成婚的時候我只是送了牛羊馬匹,來不及送什么其他重禮,所以我事后琢磨了好一陣子。這頂金冠是我找草原上手藝最精湛的匠人制作的,雖然未必比得上中原的手藝,但卻是我的一片心意。”
面對這份突如其來的賀禮,凌波著實意外。誠然,那金冠確實精致,上頭還點綴了好些五顏六色的寶石,但比這更貴重的東西她都見過,所以對表面那價值并不怎么在意。在西域呆的時間長了,她深知此時若是推辭反而惹人不快,便雙手接了過來,笑吟吟地贊美了幾句。果然,阿史那獻忠的老臉上笑開了花,就連旁邊那個中年漢子也露出了幾許笑容。
而阿史那獻忠在出手送了一份大禮之后,便笑呵呵地重重拍了拍裴范的肩膀:“你大哥勇武蓋世,又娶了一個漂亮出眾的妻子,你也得好好爭一口氣!”
裴范敢對兄嫂坦白自己已經有了心上人,在一向疼愛自己的外公面前自然更不會例外。于是,趁著阿史那獻忠提到這事,他趕緊上前拉著外公的手嘀嘀咕咕了一通。一旁的紫陌瞧見阿史那獻忠一面和裴范說話,一面用好奇的目光打量她,起初還心里有些忐忑,最后干脆抬頭挺胸回瞪了過去。看到這一幕,凌波登時忘記了剛剛的某些疑問,噗哧一聲笑開了。然而,聽到阿史那獻忠接下來的一句話,她就再也笑不出來了。
“草原上沒有中原那么多規矩,你既然已經看上了人家,那么就干脆把婚事辦了!”仿佛還覺得這話說得不夠透徹,阿史那獻忠又揮了揮手,斬釘截鐵地道,“中原不是有句話叫做擇日不如撞日嗎?今天正是好日子,我這里又正好有一位貴客,就定在今天吧!”
裴愿這下子登時傻了眼,驚得連說話都有些不利索了:“今…今天?”
凌波是見慣了阿史那伊娜說風就是雨的性子,此時愣了一下就回過神來,更注意的倒是另一句話。見裴范和紫陌兩個人俱是瞠目結舌地站在那里,她便干咳了一聲問道:“敢問阿塔說的貴客是哪一位?”
阿史那獻忠笑吟吟地朝旁邊一讓,這才指著身后那個壯年漢子說:“這位便是兩年前受了朝廷冊封的欽化可汗,他遠道而來看我,正好遇著我的外孫要大婚,豈不是現成的主賓?”
欽化可汗?先前出兵叛唐的西突厥突騎施部首領娑葛!當反應到這個名字所代表的含義時,凌波不由倒吸一口涼氣,心中滿是驚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