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三思的新官職是司空,同中書門下三品。
司空是三公之一,同中書門下三品也就是宰相,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梁王武三思可謂是咸魚大翻身,從政變之后的首要鏟除對象,一躍變成了政變果實的分享者。對于這一點,張柬之等人恨之入骨,卻由于李顯對武家人頗為維護而無可奈何。
而從本心而言,政變的五大功臣昔日都有實打實的政績和才干,對于武三思這個靠女皇起家的外戚有一種本能的蔑視,所以牢騷發過之后也就擱在了一邊——諒武三思一個也翻不出什么大風浪來。
這一天,凌波一大清早就出了洛陽宮。自從那次的三堂會審之后,她的韋皇后特使頭銜終于撤銷了,然而,任意出入上陽宮的權力卻讓人莫名其妙地保留了下來。韋后甚至笑容可掬地說,只要她愿意,仍然可以在上陽宮仁智院住著。她雖然畢恭畢敬謝了恩,但心里頭卻賭咒發誓決不會在那個鬼地方再住一天。因此,從貞觀殿回去之后,她立馬把朱顏和紫陌連同四個宮人一同帶離了上陽宮。
雖然有些對不起女皇,但是,那位曾經至高無上的陛下應該已經宣泄完了所有的軟弱,也把該說的都對她說了,應該不會再希望她去打擾那些最后的日子。
今天她應邀去伯父武三思家中做客。盡管是親戚,但以往她只在父親還在世當著親王的時候,有過這樣的榮幸登門拜訪,后來變成孤女養在宮中,她就再不曾登過門。所以,這時候站在梁王第的大門口,她不禁覺得百感交集。
武三思所住的尚善坊位于洛水天津橋旁邊,前頭就是洛陽宮,隔壁的旌善坊恰好住著安樂公主和武崇訓夫妻,算得上洛陽黃金地段,因此住的基本上都是達官顯貴。就是再有錢的商人,要想在尚善坊弄一塊地皮蓋房子也是不可能的事。所以,占據此坊四分之一地盤的梁王第,較之凌波在修行坊的舊宅,其價值至少高出三四倍不止。
她牽著自己的坐騎初晴在門口才駐足了一會,內中一個門子就風風火火地跑了出來,殷勤地行禮之后便笑道:“縣主可算是來了,梁王和駙馬都等您老半天了。”
凌波很驚訝對方居然認得自己,只是這種問題丟出來實在不好,她只能任由那門子主動牽過馬,聽人家絮絮叨叨地說什么當初頭一次見到她上門,便知道不是池中之物,如今再看更是不同凡響云云。她越聽越覺得納悶,繼而覺得好笑。
從什么時候起,她這個毫無倚仗的武氏孤女居然成了人物?看兩旁仆役垂手迎接的模樣,就算是武三思的親生女兒回來,也不會有這樣的架勢吧?
才進了前院,她陡然聽到外頭傳來了一陣說話聲,轉頭一看,卻只見是一個男子正在和門子爭執。其人豐神俊朗,大約三十出頭,赫然是一個美男子。他雖只戴著藍色的幞頭,身穿一件尋尋常常的褐色長袍,舉手投足間卻帶著一種官氣。她側耳細聽,那美男子口口聲聲說乃是武崇訓的友人,而幾個門子卻全都聲稱今日有貴客,梁王和駙馬不見外客,兩邊竟這么硬生生僵持住了。
凌波并無意管閑事,只不過美男子得多看兩眼,因此看了一會方才轉過了身子。見武崇訓已經從里頭迎了出來,她遂上前笑吟吟叫了一聲五哥,一指大門那邊說:“門外那人說是五哥的朋友,不過給人攔住了,五哥難道不去給朋友解圍?”
“朋友?”武崇訓拿眼睛往外一瞟,當下曬然笑道,“一個小小的考功員外郎,我不過是在外喝酒的時候偶爾遇見過他兩次,說過幾句話,哪里就成了朋友?再說了,今日原本就是我的生辰,也就是自家人一起慶慶生,一個外人理他做甚!”
凌波一下子驚詫了,算算日子,今天可不是武崇訓的生日?可是,武崇訓的生日不見他的妻子安樂公主,反而邀約了她這個堂妹,未免也太奇怪了,至不濟也得多請幾個武家親戚才是。如今單單請她一個,她是不是該感到受寵若驚?
“那我可得謝謝伯父和五哥的好意了。”
眼珠子一轉,她欣然道謝,接著便和武崇訓并肩往里頭走,隨口拉扯著一些不著邊際的閑話。忽然,她停住了腳步思索了一陣,隨即若有所思地皺起了眉頭:“五哥,考功員外郎好歹也是六品,以外頭那個人的年紀得到這樣的官職,應該算是前途無量了。倘若說他和你不過是萍水之交,他何必在那里死纏爛打?伯父這宰相可是剛剛當上,別人都是依附著張相公他們幾個,有人上門怎能不理會?”
武崇訓雖然自負,但并不是大草包,凌波這么一提,他只是思索片刻便爽快地笑道:“十七娘你說得也有道理,他既然是吏部考功員外郎,好歹還是有些用處的。”他一面說一面瞥了外頭一眼,忽然湊近了凌波耳畔,曖mei地笑道,“這崔湜當初中進士的時候就不知道迷倒了多少仕女,如今三十出頭卻依舊風姿不減。十七娘你若是有意,我待會讓他給你奉酒如何。”
“…”
眼睜睜看著武崇訓笑瞇瞇地朝大門處走去,凌波是笑也不是惱也不是。比起武崇訓來,這崔湜的英俊少了幾分凜然貴氣,多了幾分書卷氣,確實是難得的美男子,可是,怎么武崇訓老是喜歡把話題往那個方面扯?話雖如此,當看到那邊武崇訓訓斥過了門子,端著使人如沐春風的笑容和那個崔湜順著小路走來的時候,她仍是忍不住多瞅了幾眼。
不得不承認,兩個美男子并排走在一起,確實予人一種賞心悅目的感覺。只希望那個崔湜不要繡花枕頭一包草,像武崇訓那樣好色貪杯口無遮攔!
武崇訓哪里知道堂妹在腹謗他的不是,將崔湜引上前便笑吟吟地介紹說:“崔兄,這是我的堂妹開光縣主。你既然來了,客隨主便,稱她十七娘便是。”
凌波微笑著點了點頭,當下毫不避諱地仔細打量著面前這個和武崇訓不相上下的美男子。三十出頭的六品官在大唐實在少見,此人既然姓崔,不知道是出身博陵崔氏,還是依附了哪個大人物。
而崔湜的目光在凌波臉上轉了一圈,不禁也為那艷光所懾。然而,他更注意的卻是另外一點——剛剛他明明看見武崇訓,對方卻絲毫不理會他返身就往里走,不多時卻又出來打招呼替他解圍。從這些方面來看,難不成這個少女便是門子們口中的貴客?
梁王武三思如今已經成了宰相,武崇訓更是安樂公主駙馬,別說區區縣主,便是其他公主也未必放在眼中,為何對這個少女如此另眼看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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