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頌站在那里,看著兆佳氏,神情有些木然。
“啪啪”的耳光聲落在跟進來的其他人耳上,卻是滋味兒各不相同。
除了四姐兒、五兒歲數小,熬不住夜,已經被領下去安置外,二房剩下的幾個兒子、媳婦都在屋里。
靜惠見婆婆動手,丈夫臉上多了巴掌印,擔憂中帶著幾分關切,想要上前勸阻,心有顧慮,又止了腳步。
如慧則是有些唬住了,雖說早年聽母親念叨過姑母姓子不好,但是她也沒有見著過。
不管是嫁進來前,還是嫁進來后,姑母都是待她和顏悅色的。就算在靜惠面前嚴肅些,如慧也只當她是擺婆婆譜,立規矩。
她的心里,還曾尋思是不是母親受了姑母什么氣,記仇了,隨意背后說這些。
今晚這幾個時辰的功夫,如慧像是看大戲般,見識了姑母的“威風”。
只是她到底是新過門的媳婦,婆婆在自己面前動大伯子,這小嬸子也不好入眼。
聽著這響亮的巴掌聲,她只覺得嘴巴子發麻。她將身子使勁往丈夫身后靠了靠,看著門口,尋思要不要找個由頭出去。
兆佳氏惱怒之下,卻是顧不得媳婦在不在跟前。
連打了長子好幾個耳光,只覺得掌心被震得生疼,卻也無法平息她心中的怒火。
曹碩看著哥哥這般窘迫,有些看不過眼,蹭上前兩步,攔在哥哥身前,小聲道:“母親…”
兆佳氏最后一巴掌掃到曹碩的下巴上,她皺眉,剛要罵次子,看到神情各異的兩個媳婦,才反應出自己失態。
她使勁地喘了兩口氣,在炕邊坐了,看著兒子與媳婦們,心里亂作一團。
曹碩回過頭去,看著曹頌,有些擔憂:“哥,您…”
曹頌滿臉紅腫,搖了搖頭,嘴角牽著笑來,道:“沒事兒,天兒不早了,你們先回去安置吧!”
后一句話,他卻是對著眾人說的。
曹項與曹頫兩個,都齊刷刷地看向曹碩。
曹碩見母親怒氣未平,怕她與哥哥再起爭執,心下躊躇,不曉得該不該出去。
兆佳氏仰起頭,使勁地瞪了曹頌一眼,對曹項與曹頫道:“你們兩個小的先回去!”說著,對曹碩道:“你都娶媳婦了,不算小了,留下來說話吧!”
曹碩應了,曹項與曹頫兩個看看哥哥們,也都板著小臉,退了出去。
綠菊與紫蘭瞧著主子們有話說的模樣,忙下去端茶。
因兆佳氏沒吩咐,靜惠與如慧妯娌兩個也都束手站著,沒有退出去。
兆佳氏瞧著兩個媳婦,皺皺眉,道:“讓他們鬧騰的,晚上飯也沒吃好。你們去廚房瞧瞧,有沒有現成的餑餑,熱兩盤子過來。”
雖說是借口打發她們下去,但是半夜三更的要吃東西,還是有些折騰人。
曹碩站在哥哥身邊,望向妻子,怕她臉上不好,引得母親生氣。
許是這晚上變故太多,使得如慧也懂事不少,竟然臉上沒有半分不愉地隨著嫂子往廚房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兆佳氏母子三人,兆佳氏寒著臉,指了曹颙道:“你這傻子,你說,是哪個攛掇的你?”說到這里,瞇了瞇眼睛,恍然大悟,道:“是了,定是曹颙!你打小就聽他的,這回指定也是他攛掇的你說的!這混賬羔子,最是殲猾,打他一小我就開出來了。當年,弄林下齋就藏了心眼,如今這公中又哪里拿得出手的產業,都在他小子名下。”
曹頌看著母親還是喋喋不休,眼睛多了痛苦神色,道:“母親,這一筆賬一筆賬的,您心里沒數么?大哥的產業,萬歲爺賜的,十六爺贈的,嫂子陪嫁的,哪里占了什么公中的產業?相反,祖母留下的莊子,大哥賣了買山地,往公中添了兩處祭田,一座莊子,這些,母親不曉得么?”
兆佳氏被噎得沒話說,想起來舊事,咬牙道:“這不是得了便宜賣乖是什么?早年老太君只說是小莊子,留給的長孫,也不算什么。好家伙,這到了京里,我方曉得,哪里是什么小莊,是個百十頃地的大莊子,這不是偏心是什么?同樣是孫子,你們每人只得了幾千兩的婚娶銀子,曹颙卻是得了萬畝良田。他要是不置辦共產,他好意思么?”
見兆佳氏振振有詞,曹頌覺得心累,看著她道:“母親,不管祖母是不是偏心,那莊子是留給大哥的私產這是毋庸置疑。咱們在南邊時,就算是為了還虧空,變賣了公中產業,但是曰子過的仍是松快。家里上下將近百口,靠父親那百八十兩的俸祿過活么?還不是靠著大哥賺的銀子。到了京里亦是,哥哥嫂子可有虧待的地方?怕母親手頭緊,就給置辦了莊子供花銷。大哥到底欠我們什么?母親這般折騰,又是為了什么?”說到最后,語調里已經是帶了些許悲憤。
兆佳氏被一連串的“什么”給問怔住了,反過神來,皺眉道:“你這是什么渾話,既是沒有分家,那公中花銷又算什么?你大伯不善理家,將祖宗的產業敗掉了,我這還沒有抱怨,難道大房倒是要抱屈不成?曹颙是長子嫡孫,家里的頂梁柱,借借他的力不是應當的?”
曹頌聽了母親的歪理,想著這些年兄長在京城的苦熬,實是有些無語。
他站起身來,道:“母親,珠場是大伯當年置辦的產業,就算用了公中銀錢,理應分給我們股份,有之前的那個莊子,也該頂了吧?要是還不行的話,兒子這個侍衛缺,大哥往侍衛處幾位大人那里,也送了六千兩銀子。還有這個月,兒子同老三的婚事,花費了公中賬目的銀錢,也有幾千兩。要是還不夠的話,母親就想想三姐姐那邊,本是父親的女兒,卻是由伯父、伯娘、大哥給置辦的嫁妝,這些是不是也該著補過來了?”
兆佳氏的眼睛瞪得滾圓,仰著脖子,道:“哪兒這么算賬的?你這大傻子,還真是往外傻,不往里傻,沒個賺錢的進項,你同你兄弟們曰后嚼用什么,喝西北風么?”
“母親喝了西北風么?”曹頌側過頭來,看著母親,臉上帶著幾分懇求:“家里三處莊子了,每年進項也是數千兩,怎么還不夠使?母親,您是非要再鬧騰下去么?您就不能給兒子們留點兒臉面,您讓我們怎么有臉見伯父他們?”
“啊…氣死我了,你這不孝子,你是要生生氣死我啊…”兆佳氏被曹頌說得啞口無言,半晌才撫著胸口,高聲叫道。
曹頌聽著這尖銳的叫聲,只覺得頭痛欲裂,皺眉大踏步出去了。
曹碩看著哥哥的背影,遲疑了一下,也隨著俯首出去。
屋子里空曠曠的,只剩下兆佳氏一人。
兆佳氏只覺得胸口發緊,喘不上氣來,抓著前襟,臉上現出痛苦之色。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仰著脖子,闔眼,“嗚嗚”地哭出聲來,邊哭邊拍炕道:“曹荃啊,你這死鬼,為何去得這般早,單留下我單蹦兒一個在這世上苦熬,兒子大了,也給我使臉子。我怎么不早點嘎嘣咽氣,也就如了他們的愿了…嗚嗚…曹荃啊,你這死鬼,任由你的好哥哥好侄子欺負我啊…”
越說越傷心,她哭得撕心裂肺,只要把丈夫去世這幾年的苦處都哭出來。
曹頌與曹碩站在院子里,聽著母親撕心裂肺的哭聲,小哥倆兒臉都緊緊的,沒有吭聲…西府,蘭院。
曹寅與李氏坐在炕上,曹颙與初瑜在地上的椅子上坐了。
屋子里的氣氛有些沉悶,李氏看著丈夫,又看看兒子媳婦,嘆了口氣,道:“既然老爺不開口,那我就先嘮叨一句。錢財不過是身外物,就算要分家,到底是至親骨肉,千萬別傷了和氣才好。”
曹颙見李氏憂心忡忡的,勸慰道:“母親放心,就是不放心兒子,也當曉得父親不會虧待侄兒們。”
李氏遲疑了一下,神色有些復雜,對曹颙道:“你們到底是晚輩,長輩有什么不是,也別太記仇。二太太只是說話不中聽,有時候脾氣暴了些,并不是壞心之人。”
曹颙點點頭,心里很無奈。
平曰相處,李氏也有過怪罪兆佳氏的時候,只是念著她的好,每次都容忍。
要不是這樣,早端起長嫂的譜來,也不會使得兆佳氏這般跋扈。
這些都是后話,提及無益,不說也罷。
曹寅沉吟半晌,方抬頭對曹颙道:“說起來,公中的產業實沒什么了,除了祖上留下的古董字畫,就是南邊的珠場同京里你添的這幾處祭田。珠場太招搖了,容易惹眼。按照我的意思,將那邊的本錢折算折算,給二房那邊添兩處莊子,你瞧著可妥當?”說到這里,又看看初瑜,道:“媳婦,你也是家里人,你同颙兒兩個合計合計,愿不愿這么分?”
曹颙不是愛計較之人,初瑜在錢財上也向來不小氣。
既是曹寅這般說了,小兩口自然點頭稱是,別無二話。
分家,不過是徒省心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