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聯合國難民署的救濟隊,調查組在剛果、利比里亞的邊境的難民營停留一個多星期,期間林明陽的鏡頭記錄下了很多悲慘的畫面:一個正在哺育的母親,肚子已經開始出現嚴重的水腫,但為了撫慰孩子的饑餓,她不得不忍受被被吮吸的痛苦,將自己已經沒有奶水的乳頭放在孩子嘴里。一位虛弱得站不起來的饑民,爬著進入緊急避難所的時候,完全是一副活著的骨頭架…每個人在看到這些鏡頭的時候都不可能無動于衷,饑餓折磨著他們的身體,但這些悲慘的場景卻直逼人心,拷問著所有目擊者的靈魂。
調查組呆在難民營里的時間總共加起來也不到一個星期,這段時間大家都備受煎熬,有些成員在難民營里轉了一圈之后,回來之后根本就咽不下東西。而金妮和盧娜別說是吃東西了,一回想起在難民營里的看到的情景,她們就會反胃,每天都靠著喝葡萄糖來保持體力。
離開邊境難民營之后,調查組來到了盧旺達的首都基加利,這是林明陽非洲之行的最后一站。因為盧旺達在03年由全名投票通過了新的憲法,克利爾教授準備考察這個非洲國家在新憲法推出之后,政治經濟狀況的改善情況。
調查組乘坐的汽車沿著新修的公路進入基加利的老城區,駛向一座山色蔥籠的山丘,最后在一片香樟林里,找到一座米黃色的三星級酒店。這個賓館是幢五層樓房,大堂和走廊寬敞明亮,樓房四周被蔚藍的游泳池和別具風情的露天自助餐廳環抱。
酒店樓外一座高大雪白的石碑鐫刻著酒店的名字,調查組成員下車的時候,不少外國旅客都在石碑前拍照。出于記者的敏銳直覺,金妮感覺到這件事有些不正常。
“千山賓館,這個酒店很有名嗎?”她向隨行的翻譯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對方告訴她,千山賓館是基加利歷史最悠久的涉外灑店。盧旺達境內多山地和高原,共有大小山莊1800多個。首都基加利則被稱為“非洲的羅馬”,因為它和羅馬一樣,建立在7座山丘之上。而“千山賓館”的名字正來自于盧旺達這個“千山之國”的稱號。
林明陽一開始也沒有注意這些,但是他在酒店的大廳里發現了不少奇怪的東西,一些只應該出現在電影劇組里的設備和道具。
“難道有人在這里拍電影?”這個念頭在他腦中一雙而過,然后他向大堂的侍應生招招手,對方過來之后,林明陽從口袋里掏出了一張20美元的鈔票。
“我很好奇,這些東西放在這里是干什么用的?”
那位侍應生拿了他給的小費,自然是知無不言:“有位英國導演正在這里拍攝一部電影,今天他們劇組剛好休息,這些都是他們劇組里的東西。”
果然是有人在這里拍電影,在證實了自己的猜測之后,林明陽突然對這部在盧旺達首都拍攝的電影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你知道他們拍攝的內容嗎?”
“這個…”那位侍應生露出一副猶豫并且為難的樣子。
林明陽從口袋里掏出了一張面值更大的美鈔,“我只是想知道他們在拍什么,這應該不算是機密吧?”
“因為我們的經理吩咐過,如果有旅客問起這些設備,就告訴他們有個劇組正在拍一部宣傳片。”那位侍應生看了看林明陽手中的鈔票,最終還是選擇了說實話:“我只知道他們拍攝的內容和1994年盧旺達大屠殺有關。”
林明陽愣住了,他知道在1994年盧旺達發生的那場震驚世界的種族大屠殺,是二戰以后最駭人聽聞慘絕人寰的種族大屠殺,首都基加利不幸成為漩渦中心。在政治打手和媒體幫兇的煽動下,成千上萬的胡圖族人成為劊子手,他們揮舞著砍刀、木棍,甚至是鋤頭,殘殺圖西族人,鄰里之間、同事之間皆展開殺戮;軍人殺死平民,醫生殺死病人,老師殺死學生…這個綠色的小國很快就尸橫遍野,血流成河。在短短一百天內,80萬人因相互殘殺而喪生。大屠殺之后,盧旺達并不安寧,又有20多萬人死于戰亂。
但聽到“大屠殺”這個詞語的時候,林明陽突然想到了一部電影,講述的內容就和盧旺達大屠殺有關,然后一個大膽的猜測躍入他的腦海,難道這就是那部影片的拍攝劇組?
林明陽記得那部電影里,一個叫保羅的胡圖族黑人不顧個人安危,毅然將數以千計的圖西族難民接人他所工作的涉外酒店,并千方百計護送他們脫險。這部電影的劇情是根據真實事件改編的,而且影片的拍攝地就是故事的發生地。如果不是這位侍應生提醒,林明陽根本無法想象眼前這座米黃色酒店曾經歷過那么不平凡的事情。
如今仇恨和屠殺已遠去,千山賓館四周帶著香樟氣息的空氣里,再也嗅不到血腥。幾度易手、卻總由白人老板掌管的這家賓館,似乎刻意要把當年的記憶抹掉。林明陽注意到,賓館四周沒有紀念碑,連其互聯網主頁對此也只字不提。
那位適應生剛才是知無不言,現在是言無不盡,林明陽從他嘴里不僅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而且還獲知了影片導演瑞特喬治下榻房間的門牌號碼。
林明陽自己也正在醞釀著拍攝一部和非洲有關的電影,所以他決定去拜訪一下這位英國導演,于對方的交流或許能夠讓他得到一些啟發。
在半道上,林明陽遇到了金妮,他一時嘴快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對方,然后身邊就多出了一個甩不掉的小尾巴,這讓林明陽心里后悔不迭。
那個侍應生告訴林明陽,瑞特喬治就住在酒店的2116號房間,但給他們開門的卻不是瑞特喬治本人。
那家伙先是注意到了漂亮的金妮,接著才發現站在她身后的林明陽,然后他驚訝的叫了一聲:“felix?”
聽對方語氣,好像認識林明陽,可林明陽努力地在腦海中搜索了一遍,最終確定自己并不認識他。
“我是魯伯特威廉姆斯,曾經是米高梅電影公司總裁盧平先生的助理。”看出林明陽臉上的茫然,對方提示說:“在拍攝《姐弟特工》的時候,我曾經去過劇組,那時候我們還在一起合過影。”
原來是米高梅公司的人,林明陽恍然大悟的點點頭,雖然他壓根就想不起來自己曾經和這家伙合過影,但這并不妨礙他和對方熟絡的攀談了起來。
威廉姆斯告訴林明陽,米高梅最近投資了一部新片,他被委任為影片的執行制片。而林明陽則告訴威廉姆斯自己出現在這里的緣由,并向他介紹了身邊的金妮。
金妮記者的身份讓威廉姆斯警惕了起來,得知她只是《哈佛深紅報》的記者之后,他這才消除了戒備。林明陽向威廉姆斯道明來意,他告訴林明陽,在入住酒店的時候,瑞特喬治就和他換了一下房間,但沒有在酒店的總臺登記。得知林明陽對這部影片很感興趣,威廉姆斯很樂意充當中間人,為他引薦瑞特喬治。
威廉姆斯打了一通電話之后卻很無奈地告訴林明陽,瑞特喬治去了城郊的基索基大屠殺紀念館尋找拍攝的靈感,見面不得不推遲到了晚上。
金妮聽說基加利城郊還有這么一個紀念館,心里就動了想去看一看的念頭,不過林明陽的一番話卻讓她徹底打消了這個主意。
“如果你稍微對那段歷史有了解的話,就應該知道,盧旺達慘劇可能是歷史上最野蠻的種族屠殺,大多數劊子手使用的兇器是他們在田間勞作用的砍刀、木棍、鋤頭等農具,如今那些銹跡斑斑的殺人屠刀和密密麻麻的受害者頭蓋骨,還有各種慘死的尸體,都陳列在那個紀念館里。”
金妮被這個駭人聽聞的消息嚇得不輕,不過晚餐過后,她還是堅持要和林明陽一起去見瑞特喬治。
出于記者的職業習慣,金妮在見面前還特意在網上查閱了有關瑞特喬治的資料,她發現這位導演曾憑金熊獎影片《因父之名》獲奧斯卡和英國電影電視藝術學院最佳編劇提名;導演處女作《赤子雄心》也在歐洲電影節和塞巴斯蒂安電影節上屢次獲獎。
見面的地點就在千山賓館的咖啡廳,瑞特喬治看上去中等年紀,臉上的表情有些凝重。他很久以前就在媒體采訪中屢次表示,希望拍一部和非洲有關的電影,看來這次他終于圓了自己的非洲電影夢。這是金妮查到了資料,但林明陽并沒有從對方眼中看到這種喜悅,反而發現了一種深深的憂慮。
瑞特喬治告訴林明陽,自己拍攝《盧旺達飯店》的沖動始于3年前與影片主人公原型保羅盧斯賽伯吉納的一次會面,后者將當年的親身經歷講述給瑞特喬治,動人心魄的故事讓喬治體會到完全矛盾的兩種感受,即興奮與恐懼。興奮于驚險、感人和真實的絕佳素材;恐懼于如此深邃和鮮為人知的史實這是一段世界遺棄盧旺達的黑暗歷史,它的重現足以讓世界感到羞愧。
盡管面臨總重困難,但瑞特喬治最后還是義無反顧的寫下了這個劇本,米高梅一開始同意給這部影片投資,但他們想請丹澤爾華盛頓這樣更有票房號召力的男星出演影片的男主角保羅,但是主演唐錢德爾是瑞特喬治在構思劇本時就已經選好的男主角,他拒絕了米高梅的要求,雙方關系鬧得很僵,米高梅甚至威脅瑞特喬治,不換男主角就撤資,但瑞特喬治依舊我行我素的帶著劇組來到了盧旺達。
作為制片人,威廉姆斯一直很支持導演瑞特喬治的想法,但他個人無法左右米高梅上層的意愿,這個時候林明陽的突然出現,讓威廉姆斯看到了事情的轉機,所以他才會那么熱情主動的促成這次見面。
在林明陽還不滿17歲的時候,由他編劇和主演的《姐弟特工》票房大賣,幫助米高梅公司度過了頻臨破產的難關。那時候他的才華就已經引起了米高梅公司的高度重視,而且他和米高梅總裁盧平關系密切,如果他這次愿意幫瑞特喬治說話,或許能對米高梅高層的決定起到一些影響。
這種影響究竟會有多大,威廉姆斯并不能確定。但這是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死馬當作活馬醫,威廉姆斯也得試一試,相反瑞特喬治自己并不抱太大希望,他甚至已經做好了自掏腰包拍攝這部影片的打算,所以和林明陽見面的時候他的態度一直不冷不熱。
而林明陽也沒有對影片的制作和拍攝表現出太多關注的熱情,他只是向瑞特喬治請教了一些拍攝和非洲有關的電影選題。
在交談中林明陽流露出了自己也準備拍一部和非洲有關電影的想法,這個想法讓他和瑞特喬治之間產生了共鳴,瑞特喬治主動向他分享了《盧旺達飯店》從構思到籌備的這一系列環節的各種經驗。
在影片拍攝前,瑞特喬治在盧旺達呆了很長一段時間,他在努力的在尋找造成悲慘歷史的起因。但是大屠殺之后10年,盧旺達變得異常的平靜。每個盧旺達人都有朋友或親戚被殺或參與殺戮,但他們仍然生活在一起。胡圖族人和圖西族人共同居住在蔥翠的小山上,鮮有麻煩發生,這個國家似乎已神奇地團結起來。
瑞特喬治采訪了一名胡圖族的教師,但對方不愿意談論政治和大屠殺有關的任何話題,而一個圖西族商人噓著告訴他,“不要說得這么大聲!”盡管談話是在一家人聲嘈雜的飯館里,那位商人依舊神情緊張的四處張望。沒有人敢冒險說任何話,以免被告密者聽見,懷疑他對現體制的忠誠。
最后瑞特喬治來到盧旺達南部的一所技工學校,從堆放著無數具干尸的房間中穿過,在1994年4月里的4天時間里,有4000人在此遭到屠殺,唯一的幸存者向他講述了當時的情景,并給他看了自己頭部被砍留下的傷疤。感同身受的瑞特喬治認為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事就是將這悲慘的過去拍成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