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興府,海鹽縣郊外。
這時己進入十二月中間,接近新年,家家戶戶都忙看辦理年貨,田野里己經沒有人在勞動。而正有一抬兩人小轎,前后呼擁著十余個從人中,現在田間的道路上行走著。
坐在轎子里的人姓馬,名勝,是海鹽縣馬家寨寨主馬賀強的三兒子。因為現在馬賀強以經占據了海鹽縣,馬家也都搬到了海鹽縣居任,因此這時馬勝也正趕向海鹽縣去,不過馬勝的目地,并不僅僅是與家人團聚,歡度新年,而是另有要事。
馬勝是崇禎九年(1640年)考上了秀材,也使馬家從一個普通的地方土財主,一舉晉升為正式的鄉紳門第。雖然隨后馬勝參加了二次省試,但都沒能考上舉人,但馬賀強上下使錢,加上又攀上了馬士英的關系,因此也為馬勝在嘉興府里謀了一個書辦的差事。同時馬賀強自己也撈到了一個團使的職位,又花錢給另兩個兒子馬猛和馬勇弄了武舉的名頭,一家人也都有了正式的身份。
而馬家也是從那時開始時,開使發達起來,現在以經擁有土地八萬三千多畝,還著代理了馬家寨周也十七個村子里稅賦,控制了三個鹽團,家資也積十數萬。
就在昨天,馬勝在嘉興府接到了杭州府推官蘭秉浩的書信,這才知道,新任的浙冮總兵商毅似乎在挑馬家的眼了,因此馬勝也不敢大意,趕忙回到馬家寨來找父親商議。
那知他回到馬家寨之后才知道,這時馬賀強、馬猛、馬勇都以經搬到了海鹽縣。不過從留守馬家寨的家人那里,馬勝得知馬家寨和造船廠發生沖突的事情,馬勝也不禁大驚失驚,老爹和老哥這事可辦得太冒失了,怪不得商毅要找馬家的事,因此趕快又趕奔海鹽縣。
因為攀上了馬士英的關糸,雖然馬賀強屈身低了一輩,但好處也是顯而易見,嘉興府的地方官員對馬家的態度都恭敬了起來,來打秋風的更是沒有,遇逢大事海鹽縣的知縣大人還要專程派人來請馬賀強去商議,底下的差役們更是恭恭敬敬,見了面都是馬老爺長馬老爺短的。因此馬賀強也不覺脾氣見長,漸漸有些不把地方官員放在眼里了。
但馬勝到底是讀過幾天書,也上過杭州參加省試,而且又在嘉興府里混了幾年事,見識目光都開闊了不少。當然知道父兄的這種態度可不是好事。雖然馬家攀上了馬士英這棵大樹,但馬士英只是鳳陽總督,不能直接干涉浙江的事情。因此和地方官員搞好關糸,也能少去許多麻煩。官場嘛,不都是人抬人高嗎?
由其是這一回,父兄不知是那根弦不對,居然惹到商毅的頭上來了,不用問一定兩個兄長做的好事,這幾年自己兩個兄長也確定太不像話了,簡直就是把眼睛長到腦門頂上,見了縣太爺都是一付凌氣凌人的樣子。但這商毅是好得罪的嗎?
盡管馬勝對天下大勢認識得還不完全淸楚,但也知道商毅手里有兵,又能打仗,現在是浙冮總兵,在浙江巡府沒到任之前,他就是浙江的最大的官員。另外商毅的背景也同樣不小,他是吳甡的同黨,吳甡是什么人,那可是朝廷的大學士,管轄五省的督師,還是東林黨的領袖之一,這么深的關系,就是馬士英也不敢輕易得罪商毅。父兄這不是找死嗎?
因此馬勝坐在轎子里,心里也在盤算,到了海鹽以后,怎樣把兩個兄長訓訴一頓,然后想辦法來彌補和商毅的關系。不過以馬勝這幾年在嘉興府當差的經驗來看,事情還大有挽回的余地,因為馬家寨的人雖然到造船廠去鬧過幾回事,但并沒有把造船廠怎么樣,相反自己還吃了不少虧。因此事情還不算大。托托人情,再花些銀錢,應該就能把商毅這邊給疏通順了。
同時馬勝也相信,商毅也不會做得太絕,畢竟自己家也里地方鄉紳,也能為官府出不少力,不管是誰在浙江當官,想坐穩位置,就不能把鄉紳得罪的太狠了。這是官場的潛規則,商毅也不例外。
馬勝正在轎子里想著,忽然聽見轎窗邊有人道:“少爺,您看,這兒有好多軍隊。”
馬勝怔了一怔,急忙挑起轎簾,向外看去,果然見前方塵土飛揚,隱隱約約有一支軍隊,正在向馬家寨的方向前進而來。馬勝也不禁嚇了一跳,這是那里來的軍隊,難到是強盜嗎?他們這是要去馬家寨嗎?會不會是商毅派來的人馬?想到這里,馬勝也不覺得心中一緊,趕忙從橋子里鉆了出來,道:“快,快跑,找地方躲起來,可千萬不要被他們抓到了。”
幾個跟差還沒有反應過來,有一個人道:“少爺,那這轎子呢?”
馬勝跺了跺腳,道:“不要了,不要了,扔到一邊去,趕緊跑吧。”
果然等一行人還沒有跑出一百多步,只聽身后傳來一陣喊聲:“站住,不許跑了。”緊接著只聽“叭、叭”幾聲響,馬勝身邊的一個家丁忽然慘叫了一聲,撲倒在地上。
馬勝頭腦中立刻閃出了一個念頭,他們用的是火銃,一般的強盜哪里來的火銃,只有正規的軍隊才有火銃。難到這真是商毅派來的人馬嗎?商毅真的這么狠,只為了這么一點小事,就要把馬家寨給剿了嗎?但現在馬勝也來不及細想,撒開兩條腿,拼命的向前跑去。而在他的身后,喊聲、腳步聲、槍聲也一下子都響了起來。
馬勝的身邊有好幾個人都中彈倒地,嚇得他連頭都不敢回,一個勁的只顧著跑,幸好馬勝并不是像一般的讀書人那么文弱,到還有些力氣,因此還能咬牙堅持下來。而且到底是在這里出身,道路熟悉,左拐右彎,也不知跑了多久,聽了聽身后沒有聲音了,馬勝回頭看了看,果然是把追兵都給擺脫了。馬勝這才松了一口氣,停了下來。只覺得腿腳酸疼,呼吸不暢,雖然是大冬天,但也出了一身大汗。馬勝也不顧斯文,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再看看自己身邊,只剩下三個從人,其他的也不知是被打死了,還是被抓住了。
這時一個大個子從人過來,道:“少爺,咱們現在怎么辦?還去不去海鹽了。”
馬勝喘了幾口氣,呼吸稍微平緩了一點,想了一想,道:“先在等等吧,休息一會兒,然后咱們繞道到海鹽縣去。”
等馬勝等幾個人到達海鹽縣的時候,以經差不多到了黃昏時分,馬勝也顧不得休息,徑直來到縣衙里,來見父子馬賀強。
父子見面之后,馬賀強見兒子風塵仆仆,也不禁大吃一驚,而馬勝見到父親卻不見兩個兄長,也很是驚訝。兩人幾乎是同時道:“這是發生了什么事情?”
最后還是馬勝首先把自己收到了蘭秉浩的書信,才知道商毅放出了口風,對馬家寨不滿,趕忙從嘉興府趕回了馬家寨,因為在馬家寨里沒見到父兄,然后才趕到海鹽縣來。而且在路上又遇到了一支軍隊的追擊,等等事情的經過都說了一遍。
馬賀強聽完以后,也不禁長嘆了一聲,總算是弄明白怎么回事了。
原來當初在叛軍敗亡的時候,馬賀強以鄉紳的名議,接管了海鹽縣,本來只是想當幾天臨時的知縣。但當著當著居然就當出癮來,想再多當幾天。
雖然馬賀強知道商毅入主了杭州,但馬賀強認為商毅雖然是浙江總兵,不是浙江巡府又不是杭州知府,管不了行政的事情,因此也沒有去理商毅。后來商毅派來了代理的嘉興知府,馬賀強也認為只是臨時代管一下,反正也干不長,又沒去理。就這么馬虎著過,自己也正好可以多過幾天知縣癮。
后來得知商毅有海鹽鳳凰山邊建造船廠,一開始馬猛和馬勇還不知道是商家軍的造船廠,于是派人去鬧事,后來雖然知道了,但他們兄弟兩在海鹽一帶橫慣了,又仗著有馬士英的勢力,依然還是一再去找茬。而馬賀強則認為商毅的官雖然不小,但畢竟是武將,朝廷對武將管束得一向很嚴,連過去嘉興知府都對自己客客氣氣的,還用得著怕商毅嗎?對馬猛、馬勇的行動也一直釆用默許的態度。在馬賀強的心里,也有給商毅一點顏色看看,別來干涉自己在海鹽當知縣。
馬勝聽完之后,也不禁頓足捶胸,老爹和兩個哥哥真是井底之蛙,太沒見識了,也不看看現在什么時候了,如果是十年前,這么做還不會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現在可不行了。現在的形勢是誰手里有兵,誰就是大爺,文尊武脾的那一套,以經不好使用了。何況商毅也是有背景的人,而且比馬家還要大得多。
聽兒子給自己簡單的上了一堂當前的局勢分晰課,馬賀強也終于明白,原來自已是捅了一個大蔞子,也不禁臉色大變,忙問兒子道:“老三,現在我們可怎么辦?我剛剛得到消息,馬家寨遭到一支軍隊的攻擊,因此我己經派你兩個哥哥帶兵趕回去救援去了,這么看這是商毅派來的人馬,這是要剿滅我們了。”
馬勝聽了,忙道:“快,快派人去把他們叫回來,我們馬上離開海鹽,先到鳳陽府去投奔叔爺,請他老人家出面,為我們周旋。”
馬賀強一聽就急了,道:“那馬家寨怎么辦?咱們這十幾年賺下的家產可全都在馬家寨呀!”
馬勝道:“爹,這些家產不能要了,先把咱們的命保住,只要咱們父子幾個還在,家產沒了還可以再賺回來,要是人沒了,那可就什么都完了。”
馬賀強遲疑了一下,道:“商毅不會這么心狠吧?要不咱們和他談談,最多多花一點錢,和他講和…”
他還沒有說完,馬勝也急了,道:“爹,這都什么時候了,您還這么猶猶豫豫的,要是商毅想講和,早就會派人來講了,現在他連軍隊都派來了,擺明了這是要把咱們馬家寨給剿了,還有什么和能講。再不跑就來不及了”
馬賀強還要說話,一個家丁匆匆忙忙的跑了進來,道:“老爺,老爺,現在縣城外來了一支軍隊,正在攻城,可怎么辦吶。”
父子兩人聽了,不由都臉色大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