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石,紅石。
這個毫不起眼的名字,這個孤遠僻陋的地方,因為一個人的存在,早已成了一個遙遙牽系著萬千關注的所在,而遍及大陸的許多信息通道,早已以此地為中心建立了起來。
南域之南,毛里球斯帝國對面,卡拉多山脈彼岸。
“洛克,對于這‘立世’、‘游世’、‘經世’三語,你怎么看?”那個石雕般的男子此時不是站在高山之上,俯看下塵,而只是身在一間不起眼的建筑內,溫和地問著坐在他對面的人。
兩人形貌氣質都不出色,那問話的男子甚至有些陋拙,再加上那石質建筑的不起眼,若讓不知情者看了,以為是兩個獵戶或農夫在對話也說不定。
“回老師,此三語雖是闊達,然有未全。”名為洛克的男子顯然早有思考過了,在被問及的時候,未有絲毫遲頓地開口言說道。
“哦?”石雕般男子饒有興味地問道,顯然對方這一說,出乎其料。
“我輩中人,非為立世,非為游世,非為經世,而只為,長生久世。這是弟子有感于老師的教導所得,不敢一時或忘。”被問話中年男子站起身來,向著石雕般男子深一躬身之后,肅容說道。
“那長生久世之后呢?”石雕般男子帶著微笑地說道。
剛才之時,他如一塊陋石,絲毫神氣也無。這時,淡淡微笑,雖是些微,卻如云開霧散。陽光遍灑,又如空山無人,一枝靜靜花開。
那宏闊,那從容,那如大地一般深斂至極的寧靜。讓對面的中年男子,剎那間便呆住了。
片刻,自震懾中回神,中年男子收束身心,恭謹言道:“那是如老師這般曠世絕代的存在才會去考慮的事了。愚魯笨拙如弟子,只是追隨老師。老師立世,弟子便立世,老師游世,弟子便游世,老師經世,弟子便經世。老師當如何便如何,弟子只是前趨后隨,竭力侍奉左右便是了。”
“若我嫌你礙眼呢?”
“那弟子便只遠遠跟隨就是。”
“我收你為弟子,不是要你學馬戲團來逗為師開心的。”石雕般男子微微笑著搖了搖頭,然后斂容正色。淡淡說道:“你之所說,原也不錯。只是,怕只怕,不將此中奧義安排妥當,難得能長生久世啊!”
東北之東北,卡拉多山脈初始的地方。
老者流風柘再次踏上小島。向中年男子作著匯報:“老祖宗,已經確認,方天果是純元血脈者。”
匯報了這一消息之后。接下來,流風柘又將方天最近的一舉一動,向中年男子一一稟述,而其中的重中之重,自然便是方天所述的“立世、游世、經世”三言了。
流風柘走后。
“老友們,你們怎么看?”中年男子淡聲說道。他說這話的時候,天地元素。皆為之遙作響應,只是,非此階者盡皆不覺。
“我欲游世,恨有天刀啊。”一個溫和的聲音說道。
這個聲音過后,好久都沒有回答。
顯然,對于這些存在來說,所面臨的最大的問題,怕也就是這個了。
“用一種頂天立地的心態,用一種包天括地的情懷,用一種開天辟地的氣概,來做一種回天轉地的事業。”良久之后,一個較為老邁的聲音先是一字不差地重復著這句話,頓了一會,似是留給諸人反應的時間,然后說道:“老夫很久都沒有動容過了,這一次,卻是心中震驚,難以平靜,為的就是這個‘回天轉地’。”
又沉吟了良久,這個聲音才緩緩說道:“他們之所以是他們,是不是就是因為他們,參予了天地的運轉?”
這一語出,天地震蕩。
是真的震蕩。
這一刻,這片天地之間,這塊大陸之上,若干存在,俱皆心神震蕩,難以自持。
只是這種震蕩,注定是難為普通人所察覺的了。
天氣漸炎,風力漸微,如果站在絕高的位置,從一個大的整體上俯瞻臨海九城的話,哦,現在應該是八城了,會發現,這一大片的區域,正在慢慢向“氣蒸云夢澤”的方向發展。
天氣的炎熱,似乎也助長了氣氛的炎熱。整個紅石鎮,又面臨著一次大爭論,大探討。
當然,因為武者眾多的原因,這些氣血十足吃飽了撐著沒事干的修煉者們,一語不合,或者熱血上頭,“友好切磋”一番也是絕免不了的事,只能說,被方天抓來臨時督管紅石的幾位魔法師閣下又要陷入忙碌中了。
而就在這樣的時節環境下,有人卻要離家遠行了。
是的,離家遠行。
對于帕特來說,所生者不是家,所教者不是家,回首看去,過往真如云煙,散淡不堪。能讓他心有所依、意有所戀的地方,現在,以及將來,恐怕也只有一個地方了,更具體地說,是那個人所在的地方。
而他現在即將奉那人之意,去往臨海城,并在那里度過三個月的時間。
他并不知道要去那里干什么,但既然那人是這么說的,便照做就是,無須問什么緣由。
出門相送的,是老友莫里希,以及新…新的什么呢?不太好定位,六級魔法學徒奧森,六級魔法學徒萊恩。
加入楓林傭兵團時,奧森是六級,萊恩是五級。現在,兩人都是六級。
至于和團長及幾位隊長,在院內便別過了。倒不是他們不想將他送到門外,而是這樣的相送,卻是要留給現在身邊的這三人。
“真不想走啊!”看著身邊三人,尤其是老友莫里希,帕特喟然一聲,嘆著說道。
“嘿!”莫里希不知該說什么話。恭喜也不是,挽留可惜什么的更不是,于是便嘿了一聲,作了一個最為經典的回答。如果方天此時在側,就知道。此人已經得了萬金油的真諦。
奧森和萊恩兩人自是無法如莫里希一般作態,便都拱手微微彎身說道:“期待兄長歸來,更進一步。”
兩人所說之話自然有所差異,但大體可用這個來概括了。
“承二位之言。我也希望看到二位,突破目前。更進一步。”帕特還著禮,然后說道。
他們四個人,現在同為楓林傭兵團隨團魔法師,這個關系當然算不了什么,別說才幾個月的時間,就是幾十年,彼此之間的關系。也未必可以界定,可以是朋友,也可以是對頭,更未必就不是有怨。
但因為有著另一層的關系在內,情況就顯得比較復雜了。
聽得帕特之言。奧森和萊恩兩人臉上神情卻是同樣復雜,一時之間,也如剛才莫里希一般,不知該回什么話較好了。
“丘也聞有國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
在某人原來的世界古時,有個老頭子說過這樣的話。而這樣的話,完全可以穿透十方世界。在這一方世界,目前為止似是無人說過同樣的話。當然就算有人說過也不知道,只是,真理永在恒在,只藉人心所感,不須言語相傳。
某人并不知道,這段時間以來。他給莫里希和帕特兩人屢屢的開小灶,已對另外的一些人造成一些嫌隙了。
這段時間。楓林傭兵團是紅石鎮熱中之熱,而身為楓林傭兵團的四位魔法師,奧森等四人當然也是熱中之熱。莫里希和帕特兩人還好說,奧森與萊恩兩人,許多時候心里便未免有些不是滋味了。
蓋因為常會聽到這樣的話:
“奧森老兄,真是心羨你等,可以身在楓林。”
“萊恩閣下,他日若得機會,不知可否為我等向方天殿下引見一二?”
類似這般的話,真是十日中倒有七八日,時在耳邊繚繞。
只是,這話對于那兩人來說,可以輕松回應。而對于他們兩人么…
對于那人,他們的心里有怨憤嗎?憤是不敢,也因為心性的原因,未曾。但是“怨”,卻著實是有的。當然,這怨中,滲雜更多的,不是怨望,而是自憐。——
莫非我兩人,真是這般不堪,難以造就?
于是在對著莫里希及帕特兩人時,心里便更是復雜難言了。
且說帕特一句之后,場中一時沉寂。對于兩人的未作回答,帕特當然心知肚明,他們確實不好作什么回答。只是,涉及到的那件事,又豈是他可以干涉的?哪怕只是言語上的寬慰。
于是他只是伸出手來,拍了拍兩人的肩膀,這也是對兩人“兄長”之稱的回應。
然后,帕特便深深注目莫里希,默然了會,卻又對著三人共說道:“我且去了,你們各自保重!”
其實對老友莫里希,帕特有太多的話想說,但又不須說、無法說。
比如,這一刻,帕特想對莫里希說:“莫里希,你要多加努力。”然而,莫里希平日努不努力他還不清楚嗎?可以說,已是努力到極點,再無“更加努力”的余地了。
帕特又想對莫里希說:“莫負殿下深心。”
但這話和上面的話實又是連在一起的,說出來,更會讓莫里希心生負擔。
于是只能什么話都不說,只是在心里期待著,也擔心著。
殿下何等人物?他日必定踏足云中。如果老友一直只是在此間徘徊,那日后…
看著帕特寬袍大袖地闊步離開,不論是莫里希,還是奧森與萊恩,俱是口中無言,心中難語。
這個他們朝夕都會相見相對的人,此時的背影,看起來已經是那么的高大了,而他的踏足遠去,其形其勢,是那么的淵深闊遠,就好像看著看著,幾步間,那人便踏足到了那遠山闊水間,并融入了進去。
這才三個多月的時間,他便已是八級了。
再三個月,他會歸來。
歸來時,他又會是幾級?
三個月后,時間仍會繼續,會有一個又一個的三個月,一直累積,直到三年、三十年…
彼時,他會是何等層次?
他們又會如何呢?
沒有答案。
于是俱都無語,良久,對望一眼,各自轉回大院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