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位探討者,給方天的感覺是志氣闊大,但行事扶疏,也就是所謂的志大才疏。(_《》)(_《》)
他和方天探討古之魔法師,口氣很大,直有早生一千年我必是其中之王的樣子。方天本來以為這人是非古厚今派,是個忠實的歷史進化主義者,但渾不想此人一會兒口風一轉,轉到了當今的魔法世家和魔法傳承上。
在大贊特贊了一番方天的行為是如何開明如何了不起之后,此人痛斥起當今的魔法界是如何的守舊如何的調敝,如何的讓人失望。給人的感覺是,其人恨不得振臂一呼,掃盡天下流俗。
方天心道你還連個法師都不是呢,你的眼睛,能夠看到多大的天空?
你就那么肯定,你現在不是坐井觀天?
坐井觀天倒沒什么,但若井中的青蛙真的以為天只有巴掌那么大,在別人看來,就很是好笑的一件事了。
方天當然不會去笑他,事實上,他還相當欣賞此人話語中的某些言論。
是的,在總體上否定這個人的同時,并不妨礙方天對此人某些較為“大氣”的枝節的欣賞。不過方天也知道,此人縱然冊有真法的傳承,知道如何晉入法師,但若真想跨到那里,估計也要沉淀很久很久很久的一段時間了。
而這個“很久很久很久“對這個五十開外的老看來說,或許就是天塹吧。
這么一想,方天心中頓嘆。并不是每一個走到了道路轉向時的人,都有機會踏上另一段歷程的。十年后或者二十年后這位閣下還能這般意氣風發嗎?
如果說第三位探討者給方天的感覺是將來必有一天會意氣頹廢的話,那第四位探討者便是已經進入了頹廢期并且,在漫長的時間過去后,漸漸適應了無望于晉升的絡局。
這個已經七十左右的老者看不出多少八級魔法師的樣子,看上去,其人更像一個單純的垂垂老矣的老者。
這樣的一個半只腳已經抽離塵世的人,如果高談闊談世路什么的話會是相當違和的。所以此人完全沒有涉及這些,話題敞開后,在方天面前,此人完全把方天當成了一個記事本,哦說是日記本更恰當些。
或許是因為老師早已離世,或許是因為同輩能交流者甚少這個平常在其領域方圓內想必也是個“高處不勝寒”式的人物這一刻,在方天面前,放下了八級魔法師的身份,放下了前輩高人的架子放下了可能身為師執尊長的威嚴,而恢復了一個垂垂老者的身份,并用著符合這個身份的語調和節奏緩緩地對方天做著傾訴。
傾訴他小時候的頑皮,傾訴他被老師帶入門后的欣喜傾訴他用元素使出第一個小法術時的激動那是捏著一個小火球在房間里來來回回走了一整夜的激動,傾訴他成為老師得力弟子的自豪,傾訴他成為家族得力帶頭人的欣慰,也傾訴他是如何自然而然卻又無法抗拒地走到現在這一步的黯然。
說到最后,老人甚至伸出手來抓著方天的手,老淚縱橫。
在這一刻,方天感覺自己仿佛變成了所謂的牧師,在聽著一個信徒的告解。
然而聽得認真,并不代表就有話可說。
世界上,最真實的東西,便是“事實“在事實面前,任何與事實不符的言語,都是蒼白的,都是可笑的。而與事實相符的言語,又不需要說出來。
那這個時候,除了無言,還能干什么呢?
方天抽過手來反握著他的手。小手放在大手上,無法做到覆蓋,但是方天希望對方明白他的慰藉。
老者笑了笑,過了一會,也抽出手來,輕輕地拍了拍方天的手。這輕拍,持續時間不長,但是很有頓挫,一下一下,每一下都仿佛是命運的撞擊。像是爺爺對孫子,那里有慈和:像是信徒對牧師,那里有感謝:像是一個老法師對一個新法師,那里有許多的無言和囑托以及一切都不用多說:像是一個朝圣者,在傾訴了一切之后,也放下了一切。
最后,在通過目光示意并得到方天允許的情況下,老人伸出手來,輕拍了拍方天的肩膀,微微一笑,然后轉身離去。
這是探討交流以來,第一次,方天在正式的過程中,失去了所有的語言,未發一聲。
沒有高談闊論。
沒有居高臨下的指點,沒有淡然自若地接受感謝。
只有傾聽。
甚至連傾聽都不是,而只是在“看“看一個老人不平凡而又平凡的一生。
說不平凡,是因為這個老人畢竟是一個八級的魔法師。他的身后,他的身前,他的腳下,都代表著、凝聚著一份力量,這力量,在世俗中縱然做不到呼風喚雨,也是居高處優。
他受到的尊崇,絕不會少。
但這不平凡,在生命的本身面前,全都被無情地消解。一個八級的魔法師,和一個前世的所謂手無縛雞之力的老者,并沒有任何區別。
生命若然逝去,一切榮光都不在。
這個修者的命運,和大陸千萬年來千千萬萬魔法師的命運,如出一轍。
看這個老人的一生,方天恍惚間似乎看到了千千萬萬魔法師那波瀾壯闊的一生,那無數的波瀾壯闊的交匯,到最后,形成命運的河流,卻只是靜靜地流淌,流淌向一個無人知道的盡頭和遠方。
命運無聲。
一切榮光,都被覆蓋。
一切吶喊,都被消解。
只有這一條通天貫地的命運河流,牽連著無盡眾生,在不緊不慢無聲無息地流淌。
這個時候,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方天的思緒也被拉得無限漫長。過了很久,足足一個魔法時之后,方天才約見了今晚的第五位交流者。
從剛才的老人那里,方天看到了平靜。
而在這位交流者身上,方天卻看到了一種莫名難言的憋屈和奇崛。
其人說話很有分量。有分寸,有見解,也有一定的格局。甚至話里行間,乃至于言語面貌,都透露著一種堅定。
但這人給方天的印象,卻不是堅強,而是固執中帶著一定的陰翳。
有人一無所有,卻樂天知命,總認為老天會在最關鍵的時候,放他一馬,讓他輕松過關。也有人擁有很多,甚至獲得過很多次命運的“垂青“但總認為,命運必定會在最關鍵的時候,找他的茬子,給他設置障礙。
眼前的這個人,給方天的印象便是后一種人。
隨著交流的展開,方天漸漸地在這個人身上,想起了前世的一句話“大道如青天,我獨不得出”。
這人似乎是一個理想主義者,又似乎是一個完美主義者,又或者,是理想主義和完美主義的疊加?總之,持身甚嚴,對外界的期望也比較高。任何事,總希望做到絕對掌控、完美掌控。
但是事實,卻偏偏與愿相違。
他有大見解、大定力,一步一步走到了八級,卻并不是老外喜愛的弟子。老師喜愛的那個,只有六齤級。
他有一個看不起的同輩,那人油滑,那人不知檢點,那人繁繁瑣瑣深為他所鄙視,但那人的層次偏偏在他之上,艱艱難難卻又順風順水池成為九級魔法師。
“方天閣下,您認為,某是否錯了?”說到最后,這人這么地問方天。
是否錯了?
對于別人的人生選擇,他人何嘗有資格評斷對錯?方天更是毫不懷疑,他不論作何回答,在對方看來,也僅僅只是“不過如此”而已。所以他就笑笑,問對方道:“閣下可有一日不喝水?”
這一問,實在是晨“太奇峰突起了。
任是這位魔法師閣下做好了應對任何回答的準備,也沒有想到方天會問出這樣的一個問題一一“閣下可有一日不喝水?”
這是什么問題?啊,這是什么問題?
和剛才他們說的東西有半點關系嗎?
毫無疑問,這個問題,又走出于其掌控之外的。
于是,微微皺了皺眉頭,這位八級魔法師閣下愕然之后,帶著些不以為然地道:“某固每日喝水吃飯,但這有何干系?”
“人想高處走,水往低處流。
”方天沒有多說什么,只用這一句話來作為兩人討論的終結。而至于對方會從這句話中讀出什么來,就不是他能知道也不是他想知道的了。
他并非導師,他也只是一個尋常的探路者而已。只是與眼前的這個人不同的是,他這個探路者現在想的,是“操千曲而后曉聲,觀千劍而后識器“他想在一片荒野之中,踏出路來。
而眼前的這個人,卻不想經過任何路,而直上青天。
又或者,他想擁有超越眾人之上的獨一無二的路。
只是他不知道,沒有“承載“如何來的“路”?任何高尚,都必須從卑微中凝聚。
這一刻,方天奇怪地想起了前世時的許多大學畢業生。
懷抱著一種優越的心態,他們從象牙塔中走出來。
有的畢業生,成了藍領、白領、金領。雖然可能有著憋屈,但心中終是有著驕傲。并在這種驕傲中,向世人展示著他們的人生。
而還有一些畢業生,選擇了“去領”。
有的養豬去了,有的做農夫去了,有的辦私人加工去了。
若干年后,他們和他們,誰為王者,誰為庸人?誰裁剪幸福,誰收獲空虛?
那真是一言難盡的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