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上午也沒能在賓館里睡大覺。
廖德志把今天的徐城日報送過來,上面刊有批評雉西違規征地的評論文章。雖然沒有直接涉及到霞浦,但這明顯也是省內整頓土地違法征用工作的前奏,背后有沒有對梅鋼的含沙射影就更不得而知。
要沒有李谷知會內情,沈淮也許到現在還給蒙在鼓里,但現在即使知道省委書記田家庚對梅鋼是維護的態度,沈淮也沒有辦法能安心的在賓館什么事情都不做、都不想。
趕著魏風華打電話過來,沈淮就在王衛成等人陪同下,跑到南岸看渚南煉化的建設進度。
渚南煉化更準確的說,應該算徐城煉油廠的改造項目,主要是為了將徐城煉油的舊廠從江北的主城區遷出來,產能不僅不擴大,甚至還略有縮減,年煉化能力將控制一百萬噸左右。
遷址改造,是徐城市及徐城煉油很早就在推動的事情,所有方案、籌備工作早就做得扎實,主要就是因為缺乏資金跟徐城煉油自身的經營困難,而遲遲無法實施。
梅鋼入主徐城煉油之后,借殼加重組為徐城煉油注入七億的資金,新廠的建設就在年后迅速啟動,迄今已足有五個月的時間,主廠區、化工品碼頭、儲罐區的基建也漸成規模,不過要等正式建成,還需要大半年的時間。
沈淮站在化工品碼頭工地邊的江堤上,眺望北岸。
正對著北岸就是徐城煉油舊廠所在,外圍還有二三十家小化工廠,占了好大的一片地方——在渚南煉化基地建成之后,北岸舊廠包括周邊的小化工廠都將拆除遷出,為徐城江北的主城區沿江發展,騰出空間來。
魏風華作為渚江煉化基地建設的總負責人,也是梅工股份下屬渚江煉化子公司的總經理,站在沈淮的側后,看著渾濁的江水往東流泄。
上市公司在重組成梅溪工業股份集團之后,集團的董事以及管理層另任他人,沈淮沒有擔任直接的職務。
魏風華跟沈淮接觸的次數不是特別多,但他心里清楚,梅溪工業股份集團乃至整個梅鋼系的背后,都是眼前這個年僅二十八歲的青年的身影。
雖然有傳言說省委推動巡視制度,第一站就針對梅溪、霞浦進行重點巡視檢查,打壓勢態昭然,不過,一個縣委副書記、一個剛剛獲任縣長的官員,需要省里用如此委婉的方式進行告誡,無疑也是從側面說明沈淮根基之深厚、影響力之大,實非尋常的縣處級官員能及。
魏風華也揣摩不透沈淮盯著堤下的江水看著出神時在想著什么。
鄭建章等人五月初就正式這邊調出,轉聘進入新浦煉化籌備組,與楊林等人一起,將成為新浦煉化的核心管理層成員,意味著新浦煉化項目建設全面啟動。
當然,魏風華作為渚南這邊的主要負責人,不可能給完全排斥在外,實際上新浦煉化項目方案可行性研究,他都參與,并為此出力不少。他即使不知道沈淮心里通盤的計劃,但對相關情況的了解,也絕對比別人道聽途說詳細得多。
從最初設計的三百萬噸年煉化產能,新浦項目最終定方案時還增加了三分之一的煉化產能。
在建新浦煉化建成之后,梅鋼控制的煉化產能,大體能占到全國整個煉化產業總產能的3左右,看上去不能算超級大企業,也不可能撼動石油總公司跟石化總公司這兩家超級央企在國內的地位,但對促進淮海當前薄弱的石化產業發展卻是彌足珍貴的。
渚南煉化雖然是舊廠的升級改造,但會淘汰八十年代之前的老舊設施,全面提高自動化控制水平。
在新浦建原油碼頭進行中轉,進行原料成本上的控制;同時會大幅削減徐城這邊的員工數量,轉移到新浦去,這也就為新浦煉化項目的建設提供了必要的人力資源基礎。
魏風華跟其他諸多選擇留下來的中高層,開始都擔心在梅鋼入主徐城煉油之后,他們這些老人會給邊緣化。
半年多時間,這種擔心并沒有變成現實,梅鋼在要求徐城這邊控制基層員工的數量,更重視中基層技術及管理人員的引進及培養。而在新浦煉化項目上,也是對鄭建章等舊廠系的技術及管理人員加以重用;楊林其實也是從徐城煉油走出去的人。
梅鋼雖然也從其他地方引進一些高水平的技術及管理人才,但主要是讓這些人融進來,對徐城煉油既有的人力體系加以改進、提升,而不是讓這些人打破徐城煉油既有的人力體系后搞重塑。
對魏風華個人來說,能從徐城煉油下屬的分廠廠長成為梅鋼下屬煉化業務板塊的核心管理層成員,而不是給邊緣化,心里絕對是慶幸跟振奮的,但他心里依舊有很多的疑惑。
九十年以來,國內企業間兼并重組已經不是什么新鮮事,而資方對國企技術及管理層的普遍不信任,幾乎就是當下改制大潮中被整并的國企人所面臨的一個殘酷現實。
即使拿國人固有的思路想說,用嫡系親信去打破、整合舊有體系,也是有效而常用的控制手段。
沈淮有海外留學背景,年紀輕輕回到國外不久就得任高位,應該對舊的國企體系有更強的排斥才對——魏風華之前有給邊緣化的擔憂,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不過大半年接觸來,魏風華也認識到沈淮的管理思路跟那些習慣仰著鼻子看人的海歸派是截然不同的。
無論是舊廠的運營維持、渚南煉化的建設,還是新浦項目的籌備,沈淮都極重視從徐城煉油借鑒吸引經驗。無論是公開還是私下的交流,魏風華也能認識到,梅鋼入主徐城煉油之后,沈淮的思路是整合、改進從而達到產業孵化的效果,而非簡單粗暴的推翻跟打破,魏風華也能感受到得到最基本的信任。
梅鋼這幾年之所以崛起,魏風華也就能找到合理的解答,也能從外界的傳聞里發現沈淮身上更實質的品質:任何的成功都不可能是無緣無故的。
不過,魏風華也很困惑省里為何還要以如此公開的告誡方式,來壓制梅鋼系的發展,也很困惑梅鋼要如何去解開當前不明朗的局面。
沈淮站在江堤發了會兒愣,看著時間差不多能趕回市里接成怡去了——魏風華的風格相對保守一些,但保守有保守的好處,渚南煉化目前的建設進展穩健,魏風華往職業經理人轉化將是合格的,也就沒有必要把他往更深的漩渦里扯。該給他知道的,不該給他知道,沈淮都分得清楚,當下與魏風華告辭,與王衛成等人坐車回市里。
返回徐城主城區,先到東華大酒店讓王衛成他們下車,沈淮再開著車到省人行大廈去接成怡。
九七年,作為省會城市,徐城市的城建水平也很一般,三十來層的省人行大廈在市里就已經算是高層建筑了。
省人行大廈到路牙之間是個帶噴泉的小廣場。
沈淮懶得找停車位,就將車停在路邊,聯系過成怡后,就下車來蹲在路牙上抽煙,等成怡下來。
一根煙沒有抽完,沈淮就看見成怡跟譚晶晶一起從大廈門廳里出來。
譚啟平調離東華后,沈淮就有好一陣子沒有見到譚晶晶,也沒有關心她的去蹤,看到她跟成怡在一起,甚是奇怪,暗道,難道她現在跟成怡一樣,都在省人行工作?
這個也很正常,政府機構污濁不堪,譚晶晶又是個性子偏軟的女孩子,不管是不是跟蘇愷聞結婚,譚啟平都不大可能希望自己的女兒進政界或商界發展,安排進省人行工作實在正常得很。
雖然不知道譚晶晶對他什么態度,沈淮也沒有什么好心虛的,朝成怡跟譚晶晶走過去。
成怡看到沈淮,手舉到耳邊朝他揚了起來,就站在大樓門廊前跟譚晶晶說話,打算就在大樓前跟譚晶晶分開來走。
譚晶晶看到沈淮走過來,倒是沉默,顯然不知道要怎么打招呼才好。
這會兒之前停在匝道口的一輛白色寶馬從側道開上來,停在沈淮跟成怡之間,一個身穿淺藍格子紋襯衫,大熱天脖子上還系著領帶的青年從車里下來,沖著成怡笑道:
“唉,成怡,真是好巧啊,我剛好開車經過來省人行,就看到你出來。你跟譚晶晶是不是找地方吃飯去?走吧,我反正也要找地方吃飯,咱們就一起唄?”
沈淮過來之前,就看到這輛白色寶馬停在匝道口,心想這小子想約成怡吃飯還真不要臉…
“不好意思,我已經約好人了。”成怡朝青年抱歉的一笑,拒絕道。
那青年好像這時候才看到沈淮似的,轉過頭來打量了他兩眼,臉上還保持著親切的笑容,猶不肯輕易的放棄,說道:“反正是吃中飯唄,索性我來請客好了。這附近也沒有什么吃飯的地,坐車也不方便,坐我車一起走吧…”
沈淮也不說什么,讓成怡拒絕這小子就好,注意到譚晶晶低頭看腕表,這時候才想到她可能是在等蘇愷聞過來接他——想到要跟蘇愷聞打照面,沈淮才覺得有些頭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