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旁人對梅鋼的成績遲鈍,還情有可緣,秦大偉作為省外經貿委的中層官員,對梅鋼系近年來所取得的成就還是清楚的。
雖然在全省經濟活動中,省外經貿委的地位不好跟省計委相比,但也是全省最重要的經濟職能部門之列。
秦大偉怎么可能會不清楚當前的全省經濟發展方針,怎么可能會不清楚新浦鋼廠及新浦港建設在全省經濟發展戰略的地位,又怎么可能不清楚新浦當前鋪開的建設領頭人就是曾將東華市委譚啟平書記逼走的沈淮?
不過,開班之前沒有一點消息,學員名單、學員黨支隊成員名單,都不見沈淮的蹤影,甚至就連宿舍門背后貼的名單里都沒有沈淮的名字,突然在今天早上聽到沈淮會進入這期的縣干班進修,也怪不得別人會胡思亂想。
不過秦大偉也明白,霞浦縣真要有什么動作,像廖德志這樣的地方官員應該是最敏感的。
秦大偉也經常跟地方官員接觸,知道地方駐徐辦的負責人對地方來徐官員的殷勤程度,通常都反應了該官員在地方上的實際地位。
隨廖德志出黨校大門,見霞浦縣駐徐辦果然替沈淮租了一輛黑色奧迪停在路旁的樹蔭下,秦大偉差不多就能肯定,關于沈淮“帶病進修”的傳聞當不得真。
“呵,還是地方上氣派,”秦大偉感慨的笑道,“我們部門到現在都還沒有一輛奧迪呢。”
“地方上也窮,也是沈書記到霞浦后,才逐步好轉。不過,我們駐徐辦現在就一輛八十年代剛報廢的老吉普。要不是考慮到沈書記公務繁多,老吉普實在不成樣子,我們縣的陶書記也不會同意我們租輛奧迪擺闊氣…”
廖德志笑著說道,打開車門,客氣的請秦大偉上車,怕坐在車里等半天的司機小徐對秦大偉輕慢,說道,
“小徐,沈書記暫時不用車,這位是省外經貿委的秦處長,跟沈書記是一個宿舍的同學,沈書記指示我們送秦處長回去…”
駐徐辦,說白了就是地方在省里方便辦事的常駐機構,聯絡最多的就是省直機關。不要說廖德志摸不清楚秦大偉跟沈淮的關系到底有多熟絡,僅憑著秦大偉是省直機關的處級官員,他都得小翼伺候。
秦大偉也不能坦然真就白坐車,掏出煙來分給廖德志跟司機小徐。
司機小徐接過煙,夾在耳后根,謝過秦大偉給他點火,說道:“我們給領導開車的,可不敢一邊開車一邊抽煙。秦處長你家住哪里?”
秦大偉報了個地名,這邊車子剛起步,就看見沈淮騎著一輛自行車從校門里出來。沈淮朝這邊揮了揮手,就騎車拐進左側、梧桐樹茂密的巷道里去了。
看他的樣子,似乎對徐城的地形也相當熟悉,秦大偉笑著問廖德志:“沈書記以前住過徐城啊?”
“嗯,沈書記調到東華之前,好像在省里教過書。”廖德志說道。
他們這些地方官員,不熟悉更多的細情,但對縣領導攤在明面上的履歷是清楚的,知道沈淮調到東華市政府擔任秘書之前,曾在省經濟學院當過兩三年的講師。不過他還是摸不清楚秦大偉跟沈淮的關系到底有熟絡,故而也是說得含糊。
沈淮寧可騎車進出黨校,在徐城許多事務也依賴于張拓的協助,廖德志心里是失落的,也是惶恐的。
這至少說明沈淮對他遠遠談不上信任。
廖德志對此也很無奈。
他這個職務,干的就是伺候領導的差事,到省里來的地方官員,公務安排幾乎都要通過駐徐辦組織。這也意味著領導會有很多私密都會暴露在駐徐辦負責人的眼鼻子底下。
幾乎每一個新上任的領導,只要有能力,都會在一些職位上換上絕對信得過的親信,駐徐辦主任就是其中之一。
都說沈淮進修過后,就是會頂替葛永秋全面主持政府工作。沈淮對他不信任,也就意味著他的駐徐辦主任頭銜很快就要給摘掉,這叫他怎么不誠惶誠恐?
廖德志也明顯感覺,安排車跟套房這兩件事,明顯沒能討好到沈淮的歡心,唯一叫他心里稍安慰的,就是沈淮讓他送秦大偉回去。
即使在沈淮看來,這可能只是順路捎上,但在廖德志看來,只要領導還愿意讓你做事,哪怕是再細微的小事,也比什么都不讓你干,直接摞在那里冷處置要好一千倍。
看秦大偉三十四五歲的樣子,廖德志雖然知道這樣年紀在省直機關的處級干部有一批人,但也不容輕視。
再者黨校同學也是官場人脈之一,現在是剛接觸,但誰知道他將來跟沈淮的關系是親是疏?
廖德志在車上跟秦大偉套起熱乎起來。
雖然手里有關于新浦鋼廠及新浦港建設的紙質報告,但那些以數據為主,得來的印象總是很淺,秦大偉也想從地方干部那里知道更具體的信息,故而短短二十分鐘車程也跟廖德志聊得熱乎。
今天晚上要不是秦大偉妻子的姨姐生日,實在湊上不關系,廖德志都想著去湊份子了。
廖德志堅持將車開到小區樓下才離開。
目送廖德志他們離開,秦大偉抬頭看了一眼老式的筒子樓:
墻面的涂層都有些剝落,一塊塊像是籟子頭似的,秦大偉心里想,自己住這么個地方,落到廖德志的眼里,會不會叫他生出些輕視來?廖德志會不會把他住處的狀況,說給沈淮聽?
秦大偉拿鑰匙打開門,看到妻子坐在餐桌前發愣,問道:“怎么了,你不是說下午要跟小四一起去商場給你姨姐買禮物的嗎?怎么這么早就回來了,晚上吃飯的地方定了嗎?”
“怎么準備禮物,我身上總共就四百塊錢!”妻子紅著眼睛坐在那里沒動靜,說道,“小四給紅霞賣了一根鏈子,花兩千多,我是姐姐,四百塊錢買什么東西能送出得手?紅霞跟我姨父他一家人是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明白。他們不指望我們送多少,但肯定也不希望我們送得比別人少這么多的。而且今天晚上吃飯選的地方,單菜標準聽說就要一千二一桌…”
“那不用哭鼻子啊…”秦大偉笑著說道。
“誰哭鼻子了?”妻子睜開紅通通的眼睛說道,“你進黨校是我姨父幫忙說了話的,進黨校學習能不能得到提拔,還得要我姨父跟你們主任說話才行。你都說了關鍵卡子上不能掉鏈子,你以為我是替誰急?我不會買根鏈戴自己脖子上,誰舍得送給別人啊。”
“好了,兩三千塊還是有辦法的,你等我一會兒。”秦大偉走到里屋,將家里存的四條煙跟六瓶酒拿出來,下樓跑到小區外頭的煙酒店里,換了兩千四百塊錢回來。
他在職位上,小心謹慎不會收別人的現金,但別人送煙酒之類的,他也不會拒絕。
他平時抽煙喝酒都很隨意,好煙好酒通常都能存下來。
現在名貴煙酒回收也形成一條龍服務了,甚至熟悉的人都上門回收。雖然比起原價要大打折扣,但用不上的多少能換一些現金。
秦大偉回來將錢交給妻子,說道:“這么多夠不夠用,要不夠,我身上還有八百塊錢,你先拿去…”
“我在東方廣場看到一顆墜子,要兩千五,除了這個,人情我們表姐弟幾個都隨兩百,也不用特別的多;你身上要留些錢,”妻子說道,“你都說了,你們進修班的同學很多都是下面的縣太爺,出手闊綽,真要你花錢的時候,你也不能丟了面子。”
秦大偉輕輕一嘆,將妻子摟到懷里,有時候也不清楚在仕途上這般辛苦到底是為了什么。
沈淮雖然到黨校進修,但也沒有可能把所有事務都放下來不去處理。
之前他在霞浦,跟省委聯絡少些,這段時間平日都會住在徐城,自然要把跟省里的聯絡抓起來。
晚上,沈淮要在頤園店請業信省行的姚榮華吃飯,除了談工作上的事情,也算是為尚溪園在徐城的頤園店拉幾個高檔客戶。
尚溪園頤園店做高端餐飲,主力市場還是集中在公務及商務宴請上。這方面的市場,還是有些競爭的,尚溪園在徐城沒有什么根底,想要經營好,完全想要擺脫對人脈的依賴,是不現實的。
沈淮下午就躲在陳丹的辦公室里忙里偷閑,待姚榮華的車過來,才與陳丹一起下樓去迎接。
這時候樓前綠樹叢中的停車場里停了好幾部徐城市委市政府部門的小車,應該是一起過來的。
沈淮回頭瞅了一眼,大門前的貴賓指示牌上,寫明是一個叫黃紅霞的女人在這里過四十歲生日。有一個姿色平庸的中年婦女正站在門口迎賓,有好幾個衣冠楚楚的人,圍在旁邊寒暄,看樣子像是今天生日宴會的女主角…
沈淮問陳丹:“這個黃紅霞是誰啊,派頭不小啊?”
“是省路橋集團的一個經理,好像徐城市人大副主任黃同的女兒。”
沈淮想起秦大偉下午離開時,說是要回去給姨姐過四十歲生日,暗道,秦大偉難道是徐城市大人副主任黃同的親戚?
沈淮心想這個可能性頗大,就算是省直機關,三十四五歲就擔任處級干部,這次進修后還有可能提正處,沒有一點背景是不成的。
不過廖德志下午打電話過來匯報送秦大偉回去的事情,提了一句,說秦大偉住的小區條件不是很好,這個也叫人奇怪。省直機關的住房條件再差,總不能比地市差。
黨校進修的學員,都是各個地方推薦過來的,彼此之間沒有直接競爭的關系,故而是積累官場人脈的一個重要途徑;沈淮也不可能說不食人間煙火。
再者沈淮不想叫陳寶齊、虞成震的眼線潘志強在接下來兩三個月時間盯得他難受,也要盡可能拉攏馮至初、秦大偉去孤立潘志強。
要是在宿舍里,讓他們三個人聯合起來孤立自己,除非以后不住宿舍,不然這滋味也夠沈淮他自己吃一壺的。
“對了,等會兒我們坐到能看見大廳門口的小廳吃飯。”沈淮說道。
“怎么,他們宴請的人里有你認識的?”陳丹問道。
“有可能吧,”沈淮說道,“我黨校有個同學說今天是她姨姐過生日,也不知道是不是這一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