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黛妮怕留下什么蛛絲馬跡,不敢用家里的電話,一直熬到第二天到單位,才用辦公室的電話聯系沈淮,說及昨夜陳燕過來找她的事情:
“陳燕她兒子過生日,要請我今天晚上到霞浦吃飯;我不想去,但她實在是太糾纏人了…”熊黛妮在電話里訴苦道。
沈淮將手機夾在脖子上,兩腳敲到辦公室上,一邊看文件,一邊跟熊黛妮閑扯,聽著她嬌軟的聲音,知道她辦公室里也沒有外人在,笑著說:“我心眼有你想象的那么小嗎?我有毛病,犯得著專門跟陳燕過不去。”
“還不是霞浦這兩天的事情搞得人心惶惶的,”熊黛妮說道,“她昨天到我單位,沒逮到我的人,夜里在小區守了兩個小時,我都怕她了。”
“那你就過來吃頓飯唄,我也想見你了…”沈淮說道。
“真的假的?”熊黛妮聽了心里甜滋滋的,嘴巴卻是輕易不饒口,說道:“不過,不管你的話是真是假,我到霞浦后,會跟陳燕她們在一起,也不方便給你打電話了,我又沒有手機,晚上你想見我,怎么找我?”
她知道沈淮肯定不會參加陳燕兒子的生日酒宴;她以前跟沈淮還沒有發生什么關系,公開場合遇見也沒有什么,現在她就怕跟沈淮在一起時會給人看出什么破綻來。
昨天跟周裕談過話后,熊黛妮心思放開了些,心里也是極想見沈淮的,但兩人哪里說想見就能見到面的?她就算去買一支手機,也不敢拿手機給沈淮打電話,以免不小心給黛玲跟她姨從通話記錄里看到什么蛛絲馬跡。
“你晚上吃過飯后,去徐惠麗家,我晚上會去找王衛成談話;這樣我們可以在他們偶遇,”沈淮說道,“然后我回市里,順便送你。”
熊黛妮細想也是,沈淮這么安排真是天衣無縫,叫別人看不出破綻來,嘴里卻說道:“你的經驗真豐富啊…”
沈淮無恥的笑了起來,說道:“我的經驗到底豐不豐富,你晚上就知道了。”
沈淮下午由杜建等人陪同,到縣屬企業調研,王衛成手里另有交辦的事情要做,就留在辦公室里,三點鐘接到妻子徐惠麗從縣中醫院打過來的電話。
“陳燕有沒有跟你提起,今天她兒子過生日請吃飯?”
“他家小子跟我家樂樂是同年的,五歲的小毛孩,過生日請吃什么飯啊?”王衛成猜想陳燕大概是想刻意修復關系,在電話里也沒有明著說,相信妻子能明白。
“熊黛妮好像也會過來,”徐惠麗說道,“陳燕昨天特意去請的。”
“啊…”王衛成有些意外,心想經歷之前在徐記酒樓那件不愉快的事情之后,熊黛妮還愿意到霞浦來,大概也是受不了陳燕的糾纏吧?
“要不我打電話給黛妮,問一下?”徐惠麗在電話里問丈夫,“不過,未必能聯系上她。”
九六年,手機還是稀罕物;就連王衛成因公務需要,也只是隨身配了一只摩托羅拉的尋呼機。要是熊黛妮不在家或辦公室,也確實聯系不上她。
再說,要是單為赴宴的事情聯系熊黛妮,他們這邊也好像表現得很為難似的。
王衛成想了想,說道:“實在不行,你就去吃頓飯,也沒有什么大不了。”他反正不摻和這事,妻子跟陳燕畢竟是多年同宿舍的同學,也沒有完全不相往來的必要,那樣顯得太勢利,也未必合適。
當然了,王衛成心里擔憂的還是昨天的事情。
秦丙奎即將面臨的遭遇讓他感到同情,雖然在沈淮明確表示不讓他們議論這件事之后,他還是如梗在喉,然而跟杜建所說的那一番話,無意間叫沈淮聽到,他深感擔憂。
王衛成從大學畢業參加工作有十年了,有些事他雖然做不出來,但都能看得明白:
很多時候,根本就沒有對錯可言,你有能力,領導提拔任用你,實際上看中是你能為他所用的能力。
一旦領導認為你不認同他,你的能力不能為他所用,那也就意味著你前進的道路到盡頭了;沒有哪個領導,會提拔一個跟他唱對臺戲的下屬。
王衛成今天一天都沒有怎么見到沈淮的人,也不清楚沈淮聽到他昨天議論秦丙奎的話后,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王衛成心緒忐忑了一天,都沒能安寧下來。
心緒再不寧,該做的事情還是要做。王衛成手里有一份決議,需要縣常委成員都簽字,他跑到縣委那邊找陶繼興簽字,敲門之際,就聽到里面有很大的聲音在爭吵:
“縣委既然認定我錯了,認定我鼓動工人站出來跟縣里唱對臺戲,認定我違反了組織紀律,我撤職也好、開除也好,我沒有意見。不能工人們下崗,我卻跑到總工會吃白飯,我丟不起這個人…”
聽到是秦丙奎的聲音,王衛成也是驟然頭痛,沒想到他在辦公室里跟縣委書記陶繼興也當面爭執起來了。
王衛成硬著頭皮敲開陶繼興的門,陶繼興跟秦丙奎雖然都不再說話,但看陶繼興繃緊的臉,心想他大概也給秦丙奎的倔性子氣得不輕。
陶繼興昨天到沈淮辦公室,王衛成猜想他應該是在沈淮面前替秦丙奎求情,想著將秦丙奎從船廠調出來,安排到縣總工會工作。
王衛成之前聽他老舅說過秦丙奎的事跡,對他的倔性子還真是沒有太深的了解,沒想到秦丙奎非但不領陶繼興的情,還在辦公室里跟他頂了起來。
這件事,王衛成不好評論什么,拿材料遞給陶繼興簽字,看著秦丙奎怒氣沖沖的樣子,似乎在造船廠改制的問題,他寧可給開除,也不給縣里一點退讓的余地。
這么一個倔強、認死理的人,沒有辦法勸服他,而造船廠改制問題又不能拖著不解決,王衛成心想,沈淮處置秦丙奎的手段雖然談不上光明磊落,或許也是無奈吧?
沈淮由杜建等人陪同,整天都在下面的縣屬企業里調研。
王衛成難得給晾在辦公室,干了一天的雜碎工作。也正是如此,王衛成心里的不安越發濃重,沒有緣故的冷淡,無疑也是一種明顯的信號。雖然才一天時間,還說明不了什么問題,王衛成身處其中,心里的感受卻是不一樣的。
王衛成在辦公室等到夜里八點鐘,見沈淮都沒有回來,心想他今天晚上不會再到縣政府大樓來,心緒不寧,也只能先回家再說。
王衛成騎車到縣中教職工住宅區前面的巷子口,剛好跟沈淮乘坐的桑塔納遇上。
“你晚上有沒有時間?”沈淮按下車窗,問王衛成。
“有啊,沈書記您有什么事情?”王衛成推著自行車走過來,看到是杜建坐在駕駛位上在替沈淮開車。
“那行,你先回家吧,我把老杜送回去,再到你家來找你,”沈淮說道,“關于工作上的事情,我有段時間沒有找你好好談談了。”
只要沈淮愿意找他談,表明還有值得挽救的機會;就算沈淮不找他談,他也會主動去找沈淮反省錯誤——怕就怕領導從此之后不搭理你,當你是路人,這才是沒戲了。
聽到沈淮要找他談工作,王衛成忐忑了一天的心情頓時就好轉了一半,忙說道:“家里小孩子鬧得歡,不方便我跟沈書記您匯報思想,前面有家茶樓…”
他不去王衛成家,怎么跟熊黛妮偶遇?聽了王衛成這話,沈淮恨不得下去踹他兩腳。
好在杜建知機識趣,聽得沈淮要找王衛成單獨談話,便說道:“我走著回去就是了,沒幾步路,在紡織公司吃的晚飯,都還沒有消化呢。就是等會兒沈書記您回市里,我就不能開車送你了…”
“那你把自行車借給老杜,明天再跟他要。”沈淮讓王衛成將自行車給杜建,將杜建丟下,他就載著王衛成開車拐進巷道,停到縣中教職工住宅區樓下。
“秦丙奎今天又給我上了萬言書,你看到沒有?”沈淮在車里沒有說話,下車往住宅區里走,問王衛成。
“這個我倒不清楚,”王衛成說道,“我下午找陶書記簽字里,秦廠長跟陶書記在辦公室里也不大和氣,好像是寧可叫縣里開除下崗,也不想調到縣總工會。”
沈淮跟陶繼興通過電話,倒沒有聽他提起這點,大概陶繼興也拿秦丙奎沒折,他也禁不住輕嘆一口氣,跟王衛成說道:
“說實話,秦丙奎的黨性、人格,我是尊重的,但尊重解決不了實際問題。你或許也會覺得,讓船廠近兩百名職工下崗,會有些殘酷,但是你不要忘記了,我們作為霞浦政府官員,除了要對全縣兩萬名國企職工負責之外,還要對其他八十八萬不是國企職工的民眾負責。國企職工生老病死都可以依靠單位,子女長大成人后,可以頂替就業,那霞浦六七十萬農民呢?他們對這個國家、對這個社會就沒有做貢獻嗎?國企職工能享受的福利待遇,為什么他們一點都不能享受?當然,有些偏激的人會說,要下崗,也該是素餐尸體的官員先下崗。他們這些說,也不錯,但最終都要歸結了一點,你提出來的方案,要能解決實際問題。單純的道德判斷,是解決不了實際問題的。而且,永遠都不妄圖有一個方案能解決全部的矛盾,解決問題的著手點,從來都是抓住主要矛盾先解決,然而再解決次要矛盾。同時,我們也要清醒的意識到,一件事物主次矛盾以及新的矛盾點,都是不斷變化的。如今近百家縣屬企業面臨的主要問題有哪些,在這些主要問題解決之后,會涌出哪些新的問題,縣里要怎么預防以及將來應對方案是什么,你都要思考。今天也不跟你談太多,就這幾點你好好的思考一下,寫幾篇關于企業改制的文章交給我。縣里下一步也會好好的統一一下思想。”
沈淮看了看手表,又跟王衛成說道:“時間不晚,我到你家喝口水就走…”
王衛成總不能說家里地方小,沒空燒水給沈淮喝,他是巴不得沈淮進屋能跟他多嘮叨兩句。
沈淮心里想著熊黛妮應該跟王衛成他老婆回來了,想著擺出怎樣的訝異神色進屋才合適。王衛成拿鑰匙拿開門,沈淮就看見除了熊黛妮,沒想到連她妹妹熊黛玲也在屋里。
得,都不用他裝什么臉。
PS:雖然不能做什么事情,但今天一天都在關注雅安地震,沒能靜下心來碼字。祝福雅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