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溪新區草創之際,你這時候就不做梅溪鎮的領班人,這不是給市里出難題嗎?”高天河第一個不希望沈淮從地方徹底脫離出去,琢磨不透沈淮為什么會在應該趁勝追擊之時做這樣的決定,他不能讓譚啟平順勢將沈淮的請辭變為事實,也無暇拉沈淮私下問詢,當下直接封堵譚啟平的口實,眼睛看向他,問道,“譚書記,你覺得呢,市里現在還有誰能勝任沈淮當前的工作?”
沈淮要是從地方上脫離,他的影響力就會給最大限度的限制在梅鋼,頂多能叫吳海峰、楊玉權等人能背依梅鋼取暖,不給譚啟平過分欺負——但他高天河將會在市里繼續給譚啟平孤立。
這不是高天河希望看到的局面,他此時需要沈淮守住梅溪鎮的地盤,需要沈淮來替他分攤譚啟平的火力。他甚至想,梅鋼新廠不用為建設資金發愁,而且借這次債券融資,給譚啟平以凌厲的反擊,沈淮此時爭梅溪新區黨工委書記的位子,譚啟平就一定敢強行阻攔?
高天河現在直接扯到市里誰能接替沈淮位子的問題上,譚啟平心里惱火,又不好說高天河的不是。
梅溪鎮作為副處級鎮,歸唐閘區管轄,但沈淮的組織關系已經調入市委組織部,成為市管干部——故而誰接替沈淮出任梅溪鎮黨委書記的職務,決定權就在市里,而非在區里。
誰能接替沈淮的位子?
這是高天河直接拋給譚啟平的殺手锏,叫他難以回答。
東華誰能有資格去坐這個副處級寶座,叫上上下下各方面都沒有意見?
當然,此時更叫譚啟平皺眉、揪心的,不是高天河質疑式的追問,而是他突然間摸不透沈淮請辭的居心何在?
譚啟平早初的打算是用梅鋼新廠融資困境,鉗制沈淮做出退讓,使蘇愷聞跟羅畢先進入梅溪鎮從副書記干起。
只要梅鋼新廠融資困境能持續一年以上時間,一方面梅溪新區漸成雛形,而蘇愷聞與羅畢配合,也能夠掌握梅溪的黨政體系,這時候再叫沈淮從地方完全脫離,使局面能保持平穩的過渡,對方方面面都能說得過去。
譚啟平也沒有想過現在就要沈淮完全脫離地方的念頭。
梅溪鎮的成績,已經引起省里的矚目,在東華市經濟大局所占的權重漸大——梅溪鎮平緩發展、繼續崛起,才是譚啟平需要的局面。
否則在沈淮離開后,梅溪鎮的成績突然墜至谷底,而且梅溪鎮缺掉這塊成績,東華從其他地方補不回來,譚啟平那就沒有辦法交待了。
譚啟平在省里不是沒有競爭對手,高天河以及東華市其他常委都是弱的,但除了陳寶齊等省直機關實權正廳人物外,淮海省十三個地市,除了徐城市作為省會較為特殊外,其他十二地市是處于相當水平的——也就意味著,譚啟平在淮海省至少有十一個最直接的競爭對手。
想更進一步的官員,更是拼命想拉住別人的腿腳,方便自己能往上爬。
當下中國政局核心是以經濟發展、國家建設為中心,也就使得省以下的地市、市以下縣區,成為并行的競爭關系,也就使得地方黨政系統形成類似于公司性質的運作方式,卯足勁、千方百計的招商引資、發展經濟。
雖然譚啟平作為市委書記,看上去對所轄的鄉鎮人事調動有絕對處置權,但他處于這樣的局面之中,就算沈淮背后沒有宋家,他也不敢隨便亂動梅溪鎮的人事關系,怕就怕把梅溪鎮的局面搞糟糕了,他對上面無法交待。
這也是沈淮冒險上梅鋼新廠項目,宋炳生大為光火的原因。
梅鋼新廠項目若是失敗,會直接破壞掉梅溪鎮當前崛起的良好勢態,使東華的經濟發展勢頭受挫。
譚啟平這時候壓根兒也不敢把沈淮調走。
他心里越是認定梅鋼新廠項目會失敗,那他就越是需要沈淮留下來背這個黑禍,背這個責任。他這時候把沈淮強行調走,梅鋼新廠項目將來受到大挫,這個黑鍋就得是他譚啟平來背。
東華市去年財稅剛到六億,一個投資規模達六億的鋼鐵項目因為他直接的因素而崩盤,就能直接掐滅掉他以后上升的希望。
故而譚啟平希望用掐斷融資,強行拖延梅鋼新廠建設速度的想法,才得到宋喬生、宋炳生等人的認同跟支持。
譚啟平想拖延梅鋼新廠的建設速度,達到爭取時機、壓制沈淮、摘取桃子、控制局面的目的,但他萬萬沒有想到沈淮還能得到大資本的直接支持,叫他的諸多如意算盤,在瞬時都落了空。
譚啟平昨夜回家,在床上翻來覆去,半夜沒睡,就是想著怎么應付今天的沈淮。他跟高天河的想法一樣,認為沈淮會趁勝追擊。
就算沈淮開口直接要新區黨工委書記的位子,譚啟平都不會覺得奇怪。
他丫就沒有想過,沈淮會干脆利落的把梅溪鎮黨委書記、工業園黨工委書記兩個位子都丟出來。
沈淮是想干什么?
譚啟平再好的涵養,這時候也忍不住盯住沈淮的眼睛看,想看透他心里真實的想法跟念頭。
是以退為進?
是聲東擊西?
是玩逼宮計?
是明知道自己占據一時之優勢,還要在陳寶齊、李谷面前,逼自己表態,借此要挾獲得更高的職務?
你小子就如此得志猖狂,咄咄逼人嗎?
譚啟平心里既驚且疑,他猜不透沈淮想什么,就難免方寸大亂。
他到時候都還不知道三千萬美元來自何方,沈淮突然得到的支持到底有多強,他想反擊,卻又顧忌重重。
沈淮看著譚啟平方寸大亂后臉色驚疑,心想譚啟平也就如此了。
不過他這次無意再掀什么風浪,再起什么沖突,那樣會直接傷害到梅溪的發展。
雖然高天河的話是直接質疑式的追問譚啟平,沈淮接過話回答道:
“無論是梅溪鎮,還是即將成立的梅溪新區,鋼鐵產業在今后三五年內,都會占據相當大的權重。我辭去梅溪鎮黨委書記、工業園黨工委書記等職務,不是說就是要棄梅溪而去,而是想把主要精力用于推動梅溪鋼鐵產業發展上。我自認為在這方面還有一些專擅,也以為地方政府跟企業進行合理的分工,齊頭并進,對地方經濟整體發展,能有更好的推動作用。當然了,我如果有三頭六臂,自然愿意承擔更多的責任;關鍵是我沒有三頭六臂,而且梅鋼新廠建設過程當中,也暴露出一些問題,需要集中精力應對。所以,我希望市里能考慮的請求。”
譚啟平臉色稍緩,沈淮這番話聽上去多少有些誠意了,而且這話是沈淮當陳寶齊、李谷、孫啟義、謝海誠等人的面所說,將來別人要問市里為什么同意沈淮從地方請辭,他也完全可以拿這番話去解釋。
梅溪鎮、梅溪新區的重中之重是鋼鐵產業,是梅鋼。
讓沈淮集中精力去發展梅鋼、發展梅溪鎮的鋼鐵產業,只要梅溪鎮的鋼鐵產業保住了,梅溪鎮的大局就不會壞——這個道理對省里也說得通嘛!
而且,這跟他與宋家的約定也沒有沖突:沈淮管梅鋼、他管地方,兩者最好能從此井水不犯河水。雖然進程來得很突然,但也沒有從根本上破壞他跟宋家的默契。
譚啟平余光看到謝海誠對他微微頷首,知道謝海誠的意思就是不管沈淮在打什么主意,在玩什么心計,順水推舟坐實了他的請辭,其他就算有后遺癥,還可以從長計較。
“你要是這么說的話,倒也是有道理,”譚啟平沉吟道,“我們的確要應該從更高的層面去考慮培養干部、建設地方這個問題…”
高天河心里在咆哮:更高個屁啊。
譚啟平語氣轉得很快,似乎不容別人插嘴,緊著問沈淮:“你認為當下有誰適合主持梅溪鎮的黨政工作?”他也想以退為進,摸一摸沈淮的心思到底是什么。
“蘇愷聞實際工作經驗有所不足…”沈淮沉吟道。
蘇愷聞站在一旁,心里在咆哮:不足個屁啊!
蘇愷聞當然不會像譚啟平考慮得那么復雜,他巴不得沈淮滾蛋,叫他能早早的坐梅溪鎮黨委書記的位子,這樣才能確保即將成立的梅溪新區黨工委書記的寶座也是他的。
“不過,我到梅溪鎮時也沒有什么工作經驗,吳主任就很信任我,我似乎也沒有怎么辜負他的信任吧,”沈淮語氣輕松的笑著,想卸一卸譚啟平等人的心防,說道,“愷聞的工作時間比我久,理論水平比我高,即使實際工作缺乏些經驗,我想他主持梅溪鎮的大局,把握梅溪鎮的大方向,應該是沒有什么問題的。另外,我推薦黃新良,在行政及經濟事務上輔助愷聞工作。當然,這只是我個人建議,具體的人事安排,我服從市委、區委的決定。”
見沈淮推薦黃新良而非羅畢擔任鎮長,譚啟平開始相信沈淮不是在玩逼宮,他雖然想不透沈淮的打算到底是為哪般,卻覺得順水推舟不是不可,轉過頭問高天河:“老高,你覺得呢?”
高天河絕不希望沈淮從地方脫離,留他一人孤身面對譚啟平,說道:“梅溪鎮的黨政事務,由蘇愷聞、黃新良負責,我也是信任的,但是招商工作呢?今年東華市引進外資很可能會突破兩億美元,現在就可以說,東華市今年在全省招商引資工作中一枝獨秀。也許我們不能指望明年的招商引資還能保持在這個水平,但總不能低于一億美元吧?東華市委市政府以及各區縣的招商系統里,我目前還不知道有第二個既精通英日法三國外語、又精通經濟事務跟國內招商引資政策的全面型的人才。”
譚啟平這時候又懷疑沈淮跟高天河在演戲,一個看上去誠心想走,一個看上去拼命挽留,以此擾亂他的視線跟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