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間賴廉的到來令政衡感到有一些意外,不過他倒也沒有什么特別的感覺。作為主人,政衡需要招待客人,本身他并不是很喜歡下間賴廉,倒并非對下間賴廉本身不喜歡,而是他所侍奉的凈土真宗。
政衡對于石山本愿寺更多的是看做是一個戰國大名勢力,而非宗教勢力,本身政衡對于石山本愿寺是相當厭惡的,雖然在他還俗前他也并非是嚴格遵守清規戒律的苦行僧。
政衡曾經當過和尚,雖然對方和他曾經侍奉的對象不同,況且還是娶妻生子吃肉喝酒樣樣不忌的凈土真宗,讓他更加覺得自然產生的違和感。
常常有人誤解倭國的和尚都是允許娶妻生子的,自然不是,長期以來只有凈土真宗一派允許娶妻生子,其他派別還是遵循著佛教戒律保持僧衣素食獨身,否則佛教就沒有意義了。只是到了明治維新,明治政府確立神道為國教,自然要削弱影響巨大的佛教,以法令的形式解禁佛門的吃肉娶妻,背后卻隱含著要求宗教世俗化得目的,這才有了倭國佛門吃肉娶妻的大發展。
暗地里道貌岸然是一回事情,明面上主動破除戒律是另外一回事情。政衡已經還俗,同樣娶了七八房妻妾,自然已經沒有權力去說什么,感覺上還是感到一些不悅倒是真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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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間賴廉問安之后便偷偷觀察伊達政衡,伊達政衡的年輕讓下間賴廉十分驚訝,下間賴廉出生于一五三七年,今年剛好二十一歲,比伊達政衡小三歲。伊達政衡容貌看著比下間賴廉年輕些,反倒不易看出兩人年紀區別。伊達政衡的身高也比起普遍的要高許多。和他的身高倒是相差無幾,算是倭人中的高人,只是獨眼破壞了他的面容,使得他顯得更加的威嚴。伊達政衡有時候的一瞥,讓下間賴廉有種背后汗毛直豎的感受。
下間賴廉弄不明白政衡到底在想什么,偏偏卻直覺的感受到政衡完全清楚自己在想什么。政衡的身上有一種自然的魅力。又有一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遠感,好似不像是凡間的人物。
再加上年紀輕輕就已經成為了獨霸陰陽兩道的雄主,身上的舉止風度讓下間賴廉感到一種高深莫測的感覺,這種高深莫測的感覺讓他感到一些畏懼,懷著這種畏懼的情緒,下間賴廉第一次低下了他高傲的頭顱,心中有了這一次的任務怕是難以完成的感受。
政衡并不在意下間賴廉如何看待自己,他實際上對待石山本愿寺的態度一直都沒有變過,當年與石山本愿寺簽訂盟約一事不過是機緣巧合。恰逢證如圓寂,橋本正光恰逢豈會而已。他派遣橋本正光的用意無非是想要平息當年爆發在岡山地區的一向一揆,各取所需,僅此而已。現如今石山本愿寺發動一向一揆的黑鍋背在了三好長慶的身上,三好長慶會認為是足利義輝和細川晴元不甘失敗挑唆所為,真正的秘密怕是也僅僅只有幾個當事人知道,哦,足利義輝和細川晴元兩人怕是會互相懷疑對方出手。
整理了一下心情。下間賴廉說出了前來的目的:“大宰大弍大人,貧僧今日前來是奉了權僧正的旨意前來邀請伊達家加入長慶包圍網。這。長慶包圍網首先是由征夷大將軍所提,以大人的豐功偉績,加入長慶包圍網之后我們定然讓你擔任副盟主一職。”長慶包圍網已經提出將近三年時間,當年下間賴廉口中的權僧正本愿寺顯如同樣是包圍網的預備成員。
當年足利義輝提出長慶包圍網實際上并沒有成功,沒有一家能夠和三好長慶抗衡的勢力扛鼎,導致長慶包圍網一開始就是一個笑話。伊達政衡當時正在長門、周防。同時也無意于長慶包圍網,其他勢力吶喊兩聲還行,讓他們做出頭的椽子,為幕府將軍謀利,做夢去吧。
今日。下間賴廉重提此事,自然是想要看看伊達政衡的真實想法。成也罷,不成也罷,只要伊達政衡的一個態度。下間賴廉頓了頓,繼續說道:“不知道大宰大弍大人意下如何?”
政衡坦然的說道:“三年前細川兵部奉命盛情邀請,不過由于長門、周防之事耽擱,不能夠成行,甚為遺憾。今時不同往日,幕府內亂不休,幕府將軍長居敦賀,長慶包圍網早已經名存實亡。等到分出了勝負,確定了幕府將軍再商談此事,不知刑部卿法眼意下如何?”
現如今由于三好長慶立足利義秋為新的征夷大將軍,自然和足利義輝起了巨大的矛盾,雙方鬧得不可開交。原本三好長慶該是立阿波公方足利義維,或是足利義維的嫡子足利義榮的。在歷史上足利義輝死后,足利義榮便是被立為第十四代征夷大將軍。沒曾想到,三好長慶讓足利義秋上臺打擂臺,打得足利義輝措手不及,雙方吵鬧不休。
下間賴廉自然清楚長慶包圍網的發起者現如今陷入內訌之中,心思全都放在了爭奪正統的上面,哪里還有別的心思,組建長慶包圍網早已經名存實亡。下間賴廉見得政衡沒有上當,將一切罪責推到了足利兄弟的頭上,他回道:“長慶包圍網之事,貧僧也覺得甚是遺憾,今日前來,貧僧除了想要知道長慶包圍網之事是否還有再續的可能之外,還有要與伊達家重訂盟約,不知道大宰大弍大人是否有其他條件?”
本愿寺顯如的意思是續約,不過下間賴廉看了當年的盟約,內容太過于簡單,沒有任何約束性,現如今石山本愿寺正遭受或則應該說即將遭受三好長慶的攻擊,自然希望簽訂一份有約束性的盟約。下間賴廉不問是否想要重訂盟約,直接詢問是否還有其他條件,好似吃定了伊達政衡不會反駁他的一般,只不過威脅的方法有一些稚嫩。
作為一名從微末之中成為舉足輕重的人物,政衡很清楚,石山本愿寺已經表現出來的實力非常可怕。如果再加上北陸和東海道的一向宗門徒,實在是一個可怕的對手。
政衡仔細看著下間賴廉,然后轉頭問橋本正光,說道:“孫右衛門,石山本愿寺是否照會外交奉行館要重新訂立盟約一事?”他沒有直接反駁也沒有答應下來,而是用了一種讓下間賴廉相當難過的方式拒絕了。
橋本正光恭敬地回道:“沒有。”
想要重新訂立盟約并非一次會面就能夠簽訂了。同樣也不在下間賴廉的權限范圍之內,只要將今日的對話傳到石山本愿寺,定然會將他召回去解釋,來回一趟時間就這樣過去了。原本,下間賴廉的用意是先斬后奏,現如今石山本愿寺外已經出現了淡路水軍的船只,只要石山本愿寺受到了攻擊,就不再會有人指摘他在外交上的擅自行動。
下間賴廉一下子被戳破了謊言,也不著惱。雖說來來回回浪費大量時間,可是他清楚只要說明了態度,膽小怕事的本愿寺一干人等怕是還會大加贊賞,自然不用擔憂。
下間賴廉不等政衡嘲諷,再次開口說道:“貧僧奉權僧正之全權委托,自然有重新簽訂盟約的權力,不知道大宰大弍大人有啥條件盡管提,只要大人能夠派遣水軍牽制淡路水軍即可。”
下間賴廉不依不饒的精神。倒是讓政衡肅然起敬,不過政衡一開始就下定了決心不參與進去。自然也沒有答應下來的意思,他只是看著下間賴廉,然后平靜的說道:“原來如此,我知道了,我會派遣孫右衛門前往石山本愿寺面見顯如上人,到時候想必刑部卿法眼已經做通了顯如上人的工作。不知道刑部卿法眼還有什么事情要談論的?”
這番頗有點示弱的話語。倒是讓下間賴廉聽得愣了一下,他沒有想到政衡會說出這等話語來,不過他還是說道:“不知道橋本大人何時出發?”顯然他認為政衡用了拖字訣。
政衡嘴角微微翹起,道:“他會跟你一同返回石山本愿寺,可否?”這樣的態度可說是好到沒有邊了。下間賴廉自然說不出任何反對的話語,只是還是讓他有點錯覺,為何會答應的如此之快。
看著下間賴廉滿臉的疑惑,政衡的臉上倒是沒有任何的表情,顯然下間賴廉已經被他給耍了,原本續約一事下間賴廉可以做主,政衡也能夠當場用上自己的印章敲定此事。下間賴廉卻要畫蛇添足搞重新簽訂盟約,如此橋本正光要跟隨前往石山本愿寺,橋本正光只有談條件的權力,卻沒有簽訂盟約的權力,要知道簽訂盟約需要雙方家主簽字和按下印章,一來一回時間怕是要耽擱下來。
下間賴廉離去之后,橋本正光留下來聽從政衡的訓示,政衡倒是沒有多說什么,既然已經有了決定,自然也就不再廢話,不過還是告訴他知道漫天要價坐地還錢的道理。
橋本正光不情不愿的和下間賴廉前往石山本愿寺的時間是永祿元年九月十一日。也就在這一天的清晨,天蒙蒙亮的時候,石山本愿寺靠近瀨戶內海的方向還到處彌漫著一絲薄霧。
佛卷經文掛在竹竿之上,三十余身著破衣的信徒正互相依靠著圍在一堆早已經熄滅的灰燼旁打著瞌睡,這樣的場景在石山本愿寺附近的平原上隨處可見,有些則早早的起來做著早課,沉迷于南無阿彌陀佛而不能自拔。
顯然他們太過于靠近海岸邊了,渾不知有一群他們口中的惡徒正踏海而來,安宅冬康親率一千海賊和二千阿波人總共三千軍勢正手持利刃踏入這個武將的禁地肆意踐踏。
三十余人的屠殺從開始到結束僅僅在一瞬間就完成了,安宅冬康將一個還在嗚嗚掙扎的信徒的腦袋踩踏進了泥土里,目光陰冷,他清楚此次前來是來報復石山本愿寺的。
安宅冬康的襲擊是順利的,在屠殺了將近兩百余人之后方才有人逃了出去,踉蹌的跑了出去,開始瘋狂的大聲叫喊起來,引起了眾多的信徒的注意,很快他們就看到了密密麻麻從海平面上涌上來的惡人。
戰爭就這樣開始了,發現是遲早的事情,安宅冬康大聲吼道:“殺光他們!”他揮舞著大刀,奮力殺在最前列,圍在石山本愿寺的信徒大多數是剛剛放下農具的農民,碰到職業兵自然不是對手。
信仰能夠使人瘋狂,卻無法增加武力。安宅冬康帶著的上千水賊全都是常年混在海上的慣犯,至于兩千阿波人也都是一些常年習武的常駐兵,自然不是一向一揆眾可以比擬。
一向一揆唯一拿得出手的人數,在突然襲擊之下想要聚集起來顯然是不現實的事情,信仰讓他們悍不畏死,只是他們的沖擊猶如添油戰術,死在安宅軍刀下的人越來越多。
現在唯一能夠決定勝負的便是駐扎在石山本愿寺的僧兵能夠出城迎戰,怕是立即就能夠扭轉戰局,不知道為何,直到安宅冬康撤出戰斗登上船只離開為止,石山本愿寺沒有出一兵一卒。
戰斗從早晨打起,打到了晌午時分,要不是漸漸的一向一揆方面有了組織,安宅冬康一方出現了傷亡,方才罷手,安宅冬康吩咐手下扛起死傷者退出了戰場,登上船只離開。
戰后據服部正成的探查,雙方的損失比達到了一比十,安宅冬康一方戰死了二百人,而一向一揆一方戰死了二千人,至于雙方受傷多少,由于局勢混亂,一時間無法探查。
按照估算,是死亡人數的三至五倍以上。據探查,安宅冬康的襲擊并非單獨的事情,而是十幾個反擊事件中喪亡最慘烈的一次。一向一揆一方第一次感覺到了沒有水軍的痛苦,本愿寺顯如對于下間賴廉再次多了一份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