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石景親策馬來回在第一大隊的前面飛馳,大聲喊道:“現在,大家全體聽我命令,全體舉槍,只要大家嚴格按照國主的伊達操典打仗,什么樣的敵人打不敗啊?”
伊達操典便是伊達政衡為伊達軍的操練親自編寫的練兵操典,在他的操典中只有兩點強調,一是效忠于伊達家,二是要遵守紀律。每日吃飯前都要像基督徒一樣默念謝伊達政衡的賜予,每天出操都會有操典官帶著眾人在伊達政衡的雕像前大聲呼喊效忠于伊達政衡的口號,在細節中給予每一個常備兵灌輸效忠于伊達家,效忠于伊達政衡的理念。第二就是要遵守紀律,不管是面對什么樣的敵人,個人武藝在伊達軍中并不是最為重要的晉升條件,反倒是學習和紀律才是從一介足輕提升為低級武士的重要條件。
想要擊敗這樣的軍團,當然并不是沒有可能,但是在正面戰場上想要輕易獲勝,是一件困難重重的事情,伊達政衡喜歡用奇兵作戰,不是他不想堂堂正正的作戰,而是他沒有一支用于正面戰場的常備軍團。農兵打打順風仗還能夠用,一旦遭到敵人的壓迫立即就會崩潰,這才使得伊達政衡不得不用奇,才給了大內義長以及所有關注他的敵對勢力的錯覺。
千人大隊全體發出了一聲低吼聲,前面兩排的長槍兵紛紛將原本抗在肩膀上的長槍取了下來,雙手持槍,槍尖斜向半空。他們靜靜地等待著大內軍的來臨,在這個距離上,他們已經看清楚前方那些急速跑來的大內軍猙獰的面孔。
戰爭一觸即發。
明石景親握緊了手中的拳頭,舉起了手中的太刀,指向前方,大聲喊道:“不要緊張,就跟操演的一樣做,舉槍。前刺”就在大內軍將將沖到眼前的時候,他一聲斷喝。
瞬間,前排的二百名長槍兵,立即向前跨步。同時三間長槍兇狠的前刺。長槍的破空之聲,異常的尖銳,瞬間撕裂長空,“噗噗噗噗”瞬間,長槍刺入人體的聲音。不絕于耳。
鮮血飛濺,慘叫聲層起彼伏,上百名沖在最前面的大內軍將士全部被長槍刺中,無一幸免,瞬間全部斃命。明石景親再一次揮動手臂,高聲喊道:“收槍突刺”位于戰陣中的各級足輕隊長的命令不停的傳道周圍士卒的耳中,長槍兵再一次回收了長槍,再一次向著左邊半空刺了出去,這一次受到傷害的同樣有上百人,瞬間打亂了大內軍的沖鋒勢頭。
大內義長生生拉住了韁繩。他已經沖到最前沿,要不是及時勒住韁繩,戰馬呼嚕嚕的抬起前腿立了起來,還好他的馬技非常不錯,并沒有被甩下,但是他的騎兵卻沒有如此幸運,三百騎中一瞬間就有四五十騎被當場捅死,還有百余騎甩下戰馬被后面沖上來的士兵給踩在了腳下,無法起身同樣死路一條。大內義長懵住了,就這樣死掉了。
二三百人。就這樣掛掉了。他如何都無法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一切,大內義長身旁的其他人,同樣感覺頭皮發麻,但是已經沖了下來。前面想要停下腳步,后面的不清楚前面發生了何事,還在不停地向前沖,隨著慣性,隊伍迎向了伊達軍陣。
無數的大內軍在長槍兵的面前倒下,無法起身。隨著時間的推移,軍陣前面的尸體越來越多,大內軍的沖鋒速度也不再犀利,趁著空擋,第二排的長槍兵換了上來。
野山益朝望著第一大隊已經與大內軍碰撞在了一起,他大聲命令道:“第二大隊隨時接應第一大隊,第三大隊快速向側翼移動。”隨著野山益朝的命令,第三大隊開始轉向齊步走向側面方向移動。
對于千人大隊來說,快速移動是非常考驗軍陣整齊的一件事情,無論是行軍還是移動軍陣,慢跑都是一種非常好的辦法,齊步走不僅是伊達操典的基本訓練課目,同樣是貫徹紀律的最寶。
野山益朝望著井然有序的齊步走,心中對于伊達政衡的崇敬之情再一次提了一個高位,已經比那些從古至今的那些名將同一層次,心忖道:“或許西國將軍將會開創新的幕府,也不是空穴來風。”
這些不切實際的想法,在殘酷的戰場顯然不是應該想的事情,他望向了前方,已經成了一片屠宰場的戰場。
大內義長眼見著開始出現逃兵,他拉過一騎,看得是弘中隆包的嫡子弘中隆緒,這個小子現在的情緒顯然不是很好,嚇得臉色蒼白,手腳不停顫抖,大內義長顧不得責罰他的無膽模樣,其實他也好不到哪里去,大聲吼道:“你,立即前往蓮花山城,要求椙杜隆康立即率軍從背后突襲。”
弘中隆緒啊的一聲回過神來,茫然無措的望著大內義長,大內義長再一次吼了一聲,這才如夢初醒,立即策馬從側面向著蓮花山城的方向飛奔而去,向蓮花山城下達命令去了。
大內義長大聲命令道:“沖,繼續給老子沖,等候蓮花山城援軍到來,等候援軍到來。”他已經顧不得讓人知曉自己的打算了,大聲鼓舞著士氣,企圖挽救敗局,現在他只能夠期待椙杜隆康即使出現。
未等弘中隆緒叩門,蓮花山城上涌下一大群舉著蛇目飛鶴三藤巴旗幟的軍團。
弘中隆緒失魂落魄地跨騎在馬背上,望著四周數十雙眼露貪婪目光的猙獰面孔,心中悲苦莫名,他沒有想到蓮花山城早已經降服于伊達政衡,成了伊達政衡的屯兵之所,怕是連大內義長現在還在做著前后夾擊的美夢。
剛剛經歷一場屠殺,是伊達軍屠殺大內軍,現如今面對這一群如狼似虎的伊達軍,顯然弘中隆緒已經沒有任何勝利的奢望。石川久孝伊賀久隆椙杜隆康等人也不會在他一員小將前耽擱大軍的行動,石川久孝命清水宗治帶了三十余足輕留下關照弘中隆緒后便率領大軍向著大內軍后軍夾擊。
回想得了父親命令前來復命之時,弘中隆緒還是躊躇滿志,意氣風發,不曾想竟然落得如此收場。弘中隆緒突然想到了擔任后軍的父親大人,想到了在家中默默祈禱丈夫兒子平安的老母親。
弘中隆緒長長嘆了一聲,絕望的情緒將他深深籠罩。高聲喊道:“父親母親,孩兒去了”說著翻身下馬,去掉頭盔,對著四周圍攏過來的伊達軍高聲喊道:“我乃大內氏大將清和源氏弘中隆緒。是弘中三河守隆包之子,身為武士,豈能貪生怕死,來吧,將我的腦袋取走吧。”
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傳了進來。“你看敦盛太多吧?你想當平敦盛,我還不想早早的出家為僧呢?,來,要不要跳一段幸若舞,怎么跳的來著,哦,哦,人生五十年,大千世界一瞬間,浮生若夢。仿佛間,幻境一場,生者無常,終須盡。給我綁了。”
清水宗治的話語看似輕松,其實相當的郁悶,他原本應該和伊達政衡在一起,好動的他顯然不愿意在鞍掛山城坐看同伴們掙得戰功,跑到了政衡面前請戰,便讓他跟隨石川久孝屯兵蓮花山城。
好不容易等到出戰的時候,石川久孝隨手將處置弘中隆緒的任務交給了他。想要掙得大功的清水宗治郁悶的想要吐血,又見到弘中隆緒竟然在他的面前上演《敦盛》的現實版,不由得出言諷刺道。
說話間,清水宗治勒住弘中隆緒的肩膀把他拖死狗一般拉倒在地。然后咧嘴森然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齒,嘿聲道:“綁起來,跟我去見主公,這可是一個不錯的籌碼。”
他突然想到了這個年輕人的名字叫做弘中隆緒,他的父親是弘中隆包。嘿嘿,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清水宗治的心情突然之間好了起來,重重的拍打著弘中隆緒的肩膀,哈哈大笑起來。
清水宗治的心情不錯,大內義長的心情可說是低落到了極點,他望著四周圍攏過來的伊達軍,僅剩下的大內軍已被包圍在了一小塊谷地之中,四周滿是尸骸,大多是大內軍的尸體。
大內氏家主大內義長,看著四周圍上來的伊達軍士兵心中哀嘆,他的馬已經在剛才的突襲中中槍倒地身亡。突然他跳了起來,唱道:“人間…五十年,與天長地久相較,如夢幻般…一度得生者,豈有…不滅乎?”說著接下來便想要拿起太刀切腹自殺。
“主公…嗚嗚…”受了重傷卻一直用長槍頂住身子的三浦房清滿身鮮血的站立在大內義長的身邊,小聲的哭泣著,想要去阻止大內義長自殺,卻最后連叫喊的力氣也沒有了,眼睜睜得看著大內義長死在了自己的眼前。
“主公,我們還是突圍吧”另外一個名諱房清的垣竝房清拉來了一匹已經受了腳傷的戰馬半拉著腿走了過來,人未到聲先到,人一到便楞在那里看著大內義長的尸體,淚流滿面哭泣道:“為什么,為什么會這樣?”
“越中守,你怎么樣?”垣竝房清很快便看到了不遠處立著的三浦房清,由于兩人的名字相同,故而一直以來都關系莫逆,私底下認作義氣兄弟,現在卻已經動也不動的半閉著眼睛立在那里。
三浦房清努力睜了睜眼睛,轉頭慘然一笑,細聲說道:“佐渡守,我快要死了,你相信回光返照馬,現在就是?”
垣竝房清半拉著腿走了過去扶著三浦房清說道:“你不要如此說話,不要如此說話,我們還要帶著主公一同返回山口城呢,能走路嗎?和我一起突圍出去,對,突圍出去。”
三浦房清半拉著頭說道:“我想是難以走了,佐渡守,你能幫我一個忙嗎?幫我照顧好我的家人,我的孩子,就全都擺脫給你了,等到返回山口城之后就帶著他們一同前往九州去吧。”
垣竝房清點了一下頭說道:“好,如果我能活著出去,我一定會幫你照顧他們的。”
“謝謝,我真不想死啊”三浦房清說完最后一個字放開了手中的長槍蹌踉一下仰面倒在地上,睜著眼睛看著天上的云彩,他的視線漸漸模糊在沉悶的空中,他好像看到了天使。
“好累啊,真想好好睡一覺。”他疲倦地閉上了眼睛,眼角流下了一顆不甘心的淚水,呼出最后一口濁氣,永遠躺在了谷地之間。
垣竝房清拿起了主公大內義長切腹用的太刀,他不希望自己的主公在死后受到敵人的侮辱,閉了一下眼睛輕聲說道:“對不起了”說著割下了大內義長和三浦房清的頭顱放入了口袋之中背在了身上,跨上了戰馬,一手拿起長槍,如同神助一般,殺向團團圍住的伊達的陣營,他開始了突圍,他不知道將突到什么地方去,死在什么地方。
“殺”垣竝房清大喝一聲,將所有的怨氣全部發泄了出去,沖入了人群之中。
突然,一陣冷風吹過山頂,霎間,雷雨如泄閘之水,傾盆而下。下面的山谷中如炸了鍋一般,垣竝房清長嘆一聲:“天不佑我啊,為何剛剛不下雷雨,為我軍突襲作掩護。”
雨很快停了,突襲的四千五百大內軍最后只剩下不到三四百人逃了出去,分做了四五支小隊逃跑。其中三十來人的一小隊,垣竝房清的戰馬已經虛脫而死,他也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但是他還是趕著路向著山口城而去,他的兄弟主公還要期待回家,他的家人還在等待著他的消息。
不久,太陽下山了。
伊賀久隆帶著一支五六百人的部隊緊追著其中一支四五十人的逃兵,窮追不舍,他在剛剛結束的蓮花山城下的合戰中并沒有取得像樣的戰果,顯然無法滿足他日益膨脹的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