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封至備中國淺口郡鴨方的金光宗高的日子說不上好,當然也不壞,比起原本的領地還要稍微好一些,只不過人就是這樣,不患寡而患不均,當知道他原本的領地上將修建伊達家的新主城,心里瞬間填滿了不平衡。金光宗高得了政衡的命令不敢不從,他將滿腔的怒火全都灑在了吉見家的人身上,渾不知如此一來是否會完成主家的任務,也不知道自己的處境會如何危險。
金光宗高等吉見正賴坐定之后,立即神色嚴厲的對著吉見正賴氣勢洶洶地詰問道:“怎么這么磨蹭!對伊達殿下的使者非但不款待,還讓我等坐在這兒干等,這算怎么一回事情!”
吉見正賴沒有想到伊達家的使者會如此無禮,他的先祖乃是鐮倉幕府第一代將軍源賴朝的弟弟源范賴,所以他的血統相當屬于源氏支流,就算是大內義隆在面前也不會如此氣勢洶洶的對待他。
他臉色鐵青,緊盯著金光宗高,沒有回答。
年輕氣盛的吉見廣賴沒有他的父親的涵養,聽得金光宗高的喝問,咔嚓一聲拔出了太刀,怒道:“混賬!”原本跪著的身子直起身子,大有不道歉就上前砍殺對方的意圖。
金光宗高身后跪坐著的兩名伊達家侍衛同樣拔出了太刀,金光宗高騰起身子,看著周圍好似劍拔弩張,瞥了一眼吉見廣賴,方才坐下了下來,好整以暇的說道:“伊達殿下臨行前曾明確告知,有可能會被殺。但是我愿意承擔這個風險。而且我也被告知。如果我被殺。那么我家明年開春便會出兵前來,殺其人奪其城滅其族。不教而誅謂之殘,現在我已經對大家說清了這件事情會有什么結果,那么后果大家請自負。”臉上一副義士就義前的肅穆,心中卻不得不哀嘆一聲,最后還不得不動用了伊達家的威儀來保全性命。
聽到金光宗高的威脅,就算是涵養很好的吉見正賴也同樣被氣的差點拔刀相向,瞬間感覺到周身一股血氣往上涌。但是他明白此事萬萬不可造次,對著金光宗高高聲回道:“大人息怒,且容我等商討片刻,還請大人前往城下館內休憩。”
說著,吉見正賴命家老下瀨賴鄉帶著金光宗高離去。金光宗高的腳步聲漸行漸遠,從大殿中傳出來的聲音漸漸大了起來,不止一個原本高高在上的武士老爺粗魯的喘著粗氣,對伊達家上下咬牙切齒。
伊達家的未免太過于欺人太甚了,吉見一族好歹是源氏一族的近支,血統純正。連大內義隆都不敢小窺,沒有想到一個鄉下的暴發戶的家臣竟然如此粗魯的對待吉見一族。是可忍孰不可忍。
二十余名重臣武士一個個個怒氣難遏,唯有上首處的吉見正賴卻是陷入沉思,端坐著不發一言,他這個一家之主在金光宗高離去后一直都沒有說話,看著手底下的人仿佛是正在吃飯時被人一腳踩了尾巴的貓一般蹦的老高,心中暗嘆,在人家背地里痛罵又能夠嚇得聊誰啊。
少主吉見廣賴見得父親一言不發,問道:“父親,是否要將伊達家的家伙驅逐出去?”顯然吉見廣賴并沒有被徹底激怒,說出一刀斬殺伊達家使者的話出來,徹底關閉與伊達家的和談希望。
吉見正賴看了一眼吉見廣賴,說道:“次郎,你沒有想過這個伊達家的使者為何會如此盛氣凌人嘛?!”說到次郎的時候,眼中閃過一絲厭惡,吉見廣賴對外聲稱是他的嫡子,卻非如此。
吉見廣賴出生于天文四年,今年剛好二十歲,吉見正賴在其兄隆賴天文九年去世后還俗繼承家督,并且娶了隆賴的正室大宮姬為自己的正室,而且吉見正賴的通稱室四郎,吉見廣賴的通稱卻是次郎。
吉見廣賴聽得問話,卻是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眾人罵了一陣,知道無濟于事,聽得吉見正賴開口,紛紛閉嘴,注目吉見正賴。
吉見正賴立吉見廣賴為繼承人正是看中了其生母乃是大內義隆的長姐這一特殊關系,現在還不到撕破臉皮的時候,他皺著眉頭說道:“按照循例,伊達政衡身為西國屈指可數的霸主,奪取了安藝之后必然會窺視石見國,派遣使者前來邀約,是為常事,那么為何會派遣如此一位不知道禮數的混帳東西前來,難道那伊達家上下沒有人了嘛?”
這,眾人誰能夠說伊達家上下沒有人了,大家口頭上說伊達家事鄉下的暴發戶,心頭上卻是充滿了羨慕嫉妒,當然還有恨,恨不得自己不是伊達家的一員,按照他們的本事,起碼得是一郡一城之主。
吉見正賴見得眾人無話可說,沉思了片刻,最后點了一名家臣,吩咐道:“去七尾城下,看看有什么動靜?”又對著匆匆趕回的下瀨賴鄉吩咐道:“刑部,好生招待伊達家使者,不可怠慢。”
數日間金光宗高想要再見吉見正賴不得見,心中焦慮,想要返回國內卻被吉見家的人好說歹說留住,還好,沒有規定返回的日期。吉見正賴雖然沒有與他見面,倒也沒有怠慢了他,有他的家臣一起奉酒,甚至還能夠看到巫女的歌舞。深受出云影響的石見國,出云大社的巫女舞蹈很得各家歡迎。
金光宗高對此安之若素,他可是受了君命來此,比起他的地位和身份,小小的石見國的一地方豪族的家臣,在他面前本是連站的資格都沒有。能夠讓下瀨賴鄉陪同喝酒看舞,是他金光宗高的為人寬厚。
數日間,該知道的全都知道了,益田藤兼迎娶伊達政衡的妹妹為妻本就不是壞事,自然大肆宣揚,七尾城上下洋溢著喜悅的氣氛。吉見正賴得知了益田藤兼的待遇,再看看自個兒的遭遇,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想法,金光宗高故作盛氣凌人自然有其不可告人的目的。
答案呼之欲出,吉見正賴日夜與重臣商討該如何是好?吉見家雖然在石見國呼風喚雨,可是現在的吉見家正處于風雨飄搖之間,靠山大內義隆逃亡九州,陶隆房篡位自立,宿仇益田藤兼左右逢源,現在又借得伊達家的勢力,如果再觸怒了伊達家,滅亡之日不遠。
吉見正賴眼見得金光宗高油鹽不進,卻生出了繞過金光宗高的想法,思忖著是否派遣使者前往伊達家申明吉見家的態度,他倒是沒有因為他行為有什么不對,也不覺得是背叛大內義隆。
只是正當吉見正賴下定決心的時候,一名親信匆匆走進,耳語了一陣,吉見正賴臉色頓時一變,緊蹙眉頭,對著參與會議的重臣們低聲說道:“冷泉左衛門少尉來了。”
冷泉左衛門少尉正是冷泉隆豐。
吉見正賴臉色一正,立即令道:“不要讓兩家的使者見面。”他卻是不想讓兩家在自己家門口撕破臉皮,不管得罪了誰,最后遭罪的都是吉見家,方才有了上訴的吩咐。
卻不等家臣下去,又一親信匆匆趕來,臉上滿是憂愁,上前回道:“主公,不好了,伊達家的使者和大內家的使者在城門口撞上了,一言不合正劍拔弩張著互相對峙。”
吉見正賴哪里想到會倒霉倒到如此地步,忙站起身來,帶著眾人下城前去阻止可能發生的沖突。
金光宗高加上自個兒攏共才三個人,冷泉隆豐的隨從就多了,足足三十人,在人數上占有絕對優勢,再加上金光宗高的狗熊脾氣,一下子將伊達政衡的來意透露得一清二楚。
冷泉隆豐原本沒有撕破臉的意圖,只是金光宗高的來意說明了伊達家已經做好了撕破臉的想法,這讓他有點兒騎虎難下,幾乎在同時把刀劍抽出,三十余人留下十人保護冷泉隆豐,其余二十人將金光宗高三人團團圍住。
圍在中間的金光宗高冷汗從額頭冒了出來,口頭上卻是絲毫不示弱,空氣凝重得如同一根繃緊的弓弦,沒有人會懷疑,只要場中有一點異動,一場慘烈的廝殺就要展開。
金光宗高身邊的侍衛見得情況不妙,他一面挺刀與外圍的冷泉隆豐的侍衛,低聲對著身側的金光宗高說道:“這里不能夠留了,我們護送你沖出去,只要跑出三本松城就安全了。”
冷泉隆豐眼見得吉見正賴匆匆趕來,知道若再不動手,怕是沒有機會再動手了,只是他同樣知道一旦動手怕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大內義隆現如今已經做好了反攻的準備。今日他前來就是為了通知吉見正賴而來,卻是意外得知了伊達家的使者數日前已經來到,還詳談過了,知道一旦吉見正賴屈服了,大內義隆將失去了對抗大內義長的重要一翼。
只是擊殺了金光宗高一行,怕是惹得大內義隆和伊達政衡刀兵相見。冷泉隆豐突然看到吉見正賴來到,卻是心中一松,忘記了自己是在三本松城,并非在自家地盤上,就算是斬殺了金光宗高一行,也不會有人說是他干的,只會說是吉見正賴指示的。就算吉見正賴強自辯解,在沒有旁證的情況下誰來證明是他殺的。冷泉隆豐想通了一切,閃出了兇戾的光芒,狠狠做了一個斬首的動作,喝道:“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