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文二十二年(1553年)十一月三十日,太陽升了起來,還是有一些暗淡,沒有任何熱量,天神山城合戰沒有因為政衡畫蛇添足般的行動而中斷,反倒攻勢更加的猛烈,守軍絕望下困獸猶斗的意志力也更加的強烈,雙方用生命為代價激烈的拼殺著。雖然守軍異乎尋常的頑強,可還是一步又一步的朝著死亡的地獄中前行,無力自拔,也沒有人會在乎。
伊達軍中顯然沒有多少人理解為何會在如此激烈的戰場面前,還會畫蛇添足一般的讓片山四郎兵衛假扮立原久綱帶著“政衡”的首級前去威懾天神山城,一旦被發現將是前功盡棄的行動。伊達家的首創者和開拓者的獨斷專行,沒有人敢于當面質疑政衡的任何決斷,不管這個決斷有多么的讓人難以接受。
身為政衡的便宜岳丈,石川久孝顯然不在此列,他同樣沒有看穿政衡真正的打算,眼見得天神山城之戰如火如荼的展開著,對于政衡的打算還是有點兒摸不著頭腦。按照常理,政衡與尼子晴久的決戰中獲得了完勝,還將尼子晴久一干人等全都生擒活捉,應該是押解著尼子晴久一行人上陣,然后逼迫尼子義久降服或者是促使尼子義久崩潰,取得最終的勝利。
石川久孝眼見得政衡站在金子山上眼望著天神山城方向,嘴角微微笑著,心情看上去不錯的樣子,便上前行了一個禮,問出了心中的疑問:“彈正忠殿,臣下一直有一個疑惑,不知道當問不當問?”
政衡看了石川久孝一眼,又望了一眼四周湊過腦袋來的諸將,微微頓了頓,他當然看得出來諸將的疑慮,說道:“伊達家現在占了備中、備后兩國。備后國內國人眾勢力強盛,我家不得不屯重兵于神邊、龜壽山、楢崎、銀山、五品獄諸城威懾諸小,消耗大量資源,此次出征備前。導致備中國內青壯極度缺乏影響了冬耕,若是昨日便吹響反攻號角,戰后新占據的備前諸城怕是難以守住。”
石川久孝聽了心頭一陣凜然,他當然看到了伊達家現在已經是強弩之末,近年來連日作戰,兵心厭戰情緒漸生,要不是政衡連戰連勝的威望,再加上不吝賞賜,怕是早已經兵變,現在還能夠保持士氣。實在是政衡戰略戰術的了得。
政衡舉起手配,遙遙指著天神山城說道:“備后國內,伊賀久隆降服于我驅逐了主家,已是騎虎難下,上得容易下來難。金光、須須木、穝所、中山等家顯然不一樣,他們大多是迫于形勢不得不降,一旦伊達家大軍退回備中國,必然不會老實,更何況其他豪強,一旦見到伊達大軍退回國內,怕是立即就會起兵作亂。或是陽奉陰違,這顯然不符合我們的意愿。”
石川久孝應道:“彈正忠殿的意思是?”
就聽得政衡繼續說道:“浦上宗景,無義之人也,驅逐兄長修筑天神山城,占據備前國自稱守護代,大軍壓迫。其不得不與我合作聯合抗敵,一旦壓迫消除,就會立即反目成仇。浦上宗景不可信,備前國人眾同樣不可盡信,沒有我們備中人為根本。別看現在恭順,一旦伊達家疲于奔命,他們轉眼就能夠反臉過來,從背后插我們一刀,還會想著占我土地。”
石川久孝聽得政衡的解釋,心中更是凜然,他終于明白政衡為何要做這些看似畫蛇添足的行為,目光中更是增添了幾分敬畏,顯然想到了政衡的真正用意,用心良苦啊。
伊達家挾大勝驅逐尼子義久固然能夠取得完勝,可是也要留下巨大的隱患,天神山城內的諸備前國人眾將會成為阻擋伊達家繼續留在備前國最大的障礙。因為去除了尼子晴久,伊達家就從大義名分上沒有任何理由繼續逗留在備前國,先前占領的石山、舟山、瀧之口城、兩宮山城等城堡也將不保,甚至于日后都會有一把尖刀抵在腰間,一旦伊達家不穩就會狠狠的捅上一刀。
政衡仿佛沒有看到石川久孝臉上一閃而逝的驚容,繼續說道:“昨夜葛籠衡信前往觀音山報捷,呼聲如雷,天神山城內已然知曉,浦上宗景明知援軍不至,事不可為,顯然不會頑抗到底,怕是已經生出了乞降的念頭。今日,佐伯垰上平四目結大旗飄蕩,天神山城更加絕望。如果不送上我的首級,怕是立即就會開城投降,如此一來,我家戰后就算是獲勝也將是慘勝,真正是前功盡棄也。”
石川久孝聽到這里,他對于為何要送上“政衡”的首級一事,還是有點疑惑,但是對于先前所言乞和的事情,當然清楚,現在天神山城內外在政衡的擺布下已經是人盡皆知尼子晴久勝了的消息。浦上宗景在援軍不至,再頑抗下去只有死路一條的情況也是非常明白的,就算是浦上宗景不想乞和,他的麾下將領們也會脅迫浦上宗景乞和,一旦乞和達成。尼子義久同樣挾勝之師,人數上占有絕對優勢之下,再戰的話前途未卜。
政衡嘆道:“人絕望之下往往會迸發出前所未有的力量,當年伊達家草創之際,困難重重,同樣如此,短短數年間,已然成為中國地區數得上的勢力。天神山城眼見得我的首級,即使是心存僥幸之人,也對尼子家的殘忍性格不寒而栗,投降是死,不降也是死,怕是沒有人再言乞和了。尼子晴久大敗被俘的消息只能夠維持半日時間,不過半日時間已經足夠。”
果然如同政衡所言的那般,天神山城經過一夜的惶惶不安早已經筋疲力盡,諸位重臣家老更是生出了脅迫浦上宗景出城乞和的念頭。當片山四郎兵衛提著“政衡”的首級出現在天神山城前,為了掩飾“政衡”的面容,早已經被破壞得面目全非。當“政衡”的首級懸掛起來之后,城內軍民們的情緒都不禁沸騰起來。此刻,即使是想要乞和的人們,也對尼子晴久的殘忍性格不寒而栗。
他們會想到如果自己開城乞和的話,怕是也會落得和“政衡”的下場一樣,浦上宗景原本泛起的念頭很快被打消,城內軍民絕望之下爆發出了決死的覺悟,讓尼子義久的攻城的困難程度連連升級,傷亡不斷增加。
正如政衡在伊達家內的獨斷專行,尼子晴久在尼子家內除了在新宮黨方面有點勢弱外,其他方面也是一個獨斷專行的人,初次領軍就一意孤行的攻打吉田郡山城,導致尼子經久經營數十年的精銳損失慘重,同樣也導致數員重臣的戰死,氣死年老體衰的尼子經久。
況且,懸掛首級來向敵人示威、壓迫,才足以服眾,這就是戰國時代的統治手腕。尼子義久的性格比起尼子晴久還要一意孤行,為了能夠在父親的面前大大表現一番,接連命令諸將出陣,很快演變成了一場由一萬三千五百尼子軍圍攻天神山城二千守軍的激戰,觀音山上只剩下一千五百守軍護衛主陣,這還是宇山久兼極力勸阻的結果。
攻打日緊,傷亡加劇,顯然就算是浦上宗景想要開城乞和也已經失去了時機,開城后必定會有報復性的屠殺和搶掠,就算是尼子晴久當面也擋不住下面士卒要屠城的壓力,更何況小小的尼子義久和有心無力的宇山久兼了。
坐在天守閣內的浦上宗景望著城內外燃起的戰火,不禁憤憤的望著無盡的天空,他看著兩個年幼的兒子還在一起玩著球,感到一陣的悲涼從心頭涌起,又看了一眼安坐在一旁的鷹取夫人,搖搖頭絕望的安坐在榻榻米上,默念著一些亂語。
這時候傳來匆忙的腳步聲,延原景能全副武裝的跑了進來,半跪在門口朗道:“主公,敵人的先頭部隊已經攻破了三丸,宇喜多直家不戰自降,二丸告破,正向天守殺來。”
浦上宗景心中默念了一聲“已經,已經到時候了!”他站了起來,走到了正在玩耍的兩個兒子面前:“太郎、次郎,你們也是武士的兒子,對吧?”一個五歲,一個三歲的兒子吃了一驚,抬頭望著父親,點點頭應道:“對。”
浦上宗景說道:“你這么說,父親就放心了,你還小,走得慢,恐怕不能和大家一起走到冥界了,你先行一步,向輪回的路口走去,在那里等著父親到達。”說著,浦上宗景突然從腰間拔出脅差,照著兩個兒子接連刺出兩刀,刺破了兩人的胸膛。
鷹取夫人“啊!”的跑了過來,抱起稍小一點的孩子憤恨的抬起頭來望著浦上宗景,好一會,抽出匕首,對著脖子就是一刀,香消玉殞。延原景能倒退了一步,他沒有想到浦上宗景會如此決絕,踉踉蹌蹌的后退靠在廊柱上。
浦上宗景看著刀上的鮮血,扭著嘴笑了,“能夠死在伊達小兒前面,已經值了!”說著靜靜的坐在榻榻米上,閉上眼睛,慢慢扯開衣裳,他態度從容,用白布擦拭去血跡,默默地舉起了脅差。
浦上宗景自言自語道:“敵人大概就要攻破天守閣了!”猛地將刀尖向左腹刺去,猛地將刀向右劃去,好想割到了要害,裹在腹部的白布頓時一片血紅,浦上宗景臉色凄白。
正在此刻,天守閣臨門一腳之外突然響起了一陣大喊聲:“撤,撤,快撤,伊達軍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會突然出現在側翼。”
未死絕的浦上宗景聽得門外的叫罵聲,大喊道:“小兒…”剎那間浦上宗景倒地身亡,屋內一片狼藉,全是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