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強聽了柳乘風的吩咐,眼角卻是向左右的藩人們看了一眼,頗有幾分忌諱的意思,道:“殿下,能否移去偏殿再容卑下稟告,此事牽涉到了南洋,只怕…只怕…”
他滿是吞吞吐吐,不過字句圓潤,不帶有任何鄉音,殿中的藩人們聽得一清二楚,心里也不禁在嘀咕,南洋出了什么事?何至于讓這宮中的禁衛將軍如此慌張、謹慎。
于是所有人都豎起了耳朵。
柳乘風卻是哂然一笑,道:“在座之人都是我大楚的友邦近鄰,孤王若是移步去偏殿,豈不是慢待了貴客,有什么話就在這里說,高將軍,平時你一向爽快,怎么今日卻是扭扭捏捏,學那婦人姿態了?”
高強只得硬著頭皮道:“殿下既然不避嫌,那么卑下就說了,方才水師和錦衣衛各傳來一個消息,我大楚水師的消息是,水師在一月之前已經包圍了呂宋所在的佛朗機人港口,奉命討伐佛朗機人,在對方確認負隅頑抗之后,水師開始進攻,四個時辰之后攻占了該港,剿滅佛朗機人數千,自此之后,各地駐扎的佛朗機人聞風而降,爪哇聚集的數萬佛朗機人也全數俯首就縛,水師傳來捷報,已經押解了這些俘虜在回程的路上。”
柳乘風聽罷,臉色平靜,且不說廉州的水師能否與全盛時期的佛朗機人爭雄,在這南洋,楚國畢竟是水師第一強國,清剿佛朗機人是柳乘風下達的命令。這么做是因為佛朗機人首先壞了規矩,其次便是趁著這次機會徹底斬斷佛朗機人神頭南洋的觸手,以繼續維持貿易的壟斷地位。
可是在殿中的藩人們看來,此時已是十分不安了,散落于南洋的佛朗機人足有近十萬之多,不只是呂宋、爪哇,便是亞齊、多佛、暹羅等國也都有滲透。這些身材高大的白種人戰力十分強悍。往往先是尋找借口或以船只擱淺的理由上岸,隨即便開始修筑城堡,等待后續的士兵抵達之后。便開始進行殖民擴張,當各國發現事態嚴重時,也曾派兵圍剿。譬如最有名的是呂宋的一場戰役,呂宋王親率四萬大軍圍攻伊莎貝拉公主港,而當地的佛朗機士兵不過一兩千人,佛朗機人又征兆了一部分佛朗機商賈和水手作戰,總數也沒有超過五千,根據炮臺和堡壘的優勢,幾乎將呂宋四萬大軍打得落花流水。
爪哇那邊,佛朗機人的問題更加嚴重,爪哇國王的王宮都曾被佛朗機人攻陷,此后爪哇國王不得不任由王城被佛朗機人洗劫。默許佛朗機人在爪哇的活動。
佛朗機人的戰斗力,自然不是南洋各國所能比擬的,現在楚國水師自稱只用了四個時辰,就攻奪了伊莎貝拉公主港,這意味著什么?
尤其是爪哇這些曾深受佛朗機人其害的藩王和使節們。此時心里不禁暗暗乍舌,若這消息是真的,那么至少有一點可以證明,楚國只要捏捏手指頭,便可以教他們萬劫不復。
倒是安南、真臘這樣的南洋強國,心中頗有些不以為然。他們畢竟沒有和佛朗機人有過多的接觸,雖然南洋都流傳著佛朗機人厲害的傳聞,可畢竟傳聞就是傳聞,他們自持自己有十數萬精兵,自然不把佛朗機人看在眼里,在他們看來,無論是楚國水師又或者是佛朗機人,其實也不過爾爾而已,縱然可以在海上稱雄,可是上了陸地,黎暉、劉正倒也不覺得可怕。
柳乘風聞言微微一笑,道:“是嗎?這么說今日是個好兆頭了?傳詔下去,議政府要做好迎接凱旋將士們的事宜,所有立功的將士,也都要給予厚賜,對死傷的將士更是要從重撫恤。”
柳乘風的手搭著茶案,繼續問道:“不是說錦衣衛還傳來了消息嗎?錦衣衛傳來的是什么消息?”
高強此時的眼睛卻是撇向了安南王黎暉,這眼神之中分明帶著幾分同情,黎暉恰好捕捉到了高強的異常,他不由奇怪地看了高強一眼。
高強道:“錦衣衛的消息事關安南王,從安南傳來的消息,說是安南在一月之前,在西貢等地發生了叛亂,為首之人是個李姓的大族,他們聚眾十數萬,奪取了數十個州縣,如今已是步步緊逼,北上直取升龍府…”
“啊…”正拿著茶盞喝茶的黎暉頓時色變,雙手不禁一顫,茶盞沒有抱緊,手中的茶盞隨即跌落在地。
高強繼續又道:“而在安南王城升龍府,權臣趙信亦是勾結反賊突然舉事,與反賊里應外合,帶著自己的部眾殺入了王宮,誅殺了不少王族,便是安南王的王世子也在這一次叛亂中被誅殺,幸好丞相黎洪應變及時,總算彈壓住了城內的局勢。”
黎暉已是面如土色,悲憤不已。整個人身如篩糠,不斷地在瑟瑟發抖。
若說出了叛軍,他倒還能接受,可是王城之中出了這么大的亂子,被誅殺了許多王族,甚至連自己的世子也被叛軍殺死,這樣的打擊霎時讓他把持不住了。
“你…胡說!”黎暉并不相信,或者說內心深處根本就不愿意相信這消息的真實性,他不禁冷笑,打斷高強。
高強恭恭敬敬地對黎暉道:“廠衛的消息從未有過紕漏,更何況是這樣的大事,殿下若是不信,這消息只怕再過幾日就會傳來,到時殿下自然得知。”
黎暉又是打了個顫,其實他當然知道,楚人根本就沒有必要故弄這個玄虛,他隨即想到,叛軍是從西貢開始蔓延開來,而西貢本就漢商影響最深遠的地方,一伙叛賊只是十幾天功夫就壯大到了數十萬人,就能攻打州縣,聲勢浩大到這般的地步,若說在他們身后沒有人撐腰,甚至給予資助,黎暉絕不相信。
黎暉頓時明白了,這一切都是早就安排好了的,這些所謂的叛賊根本不足為患,而真正的幕后指使者定是這些楚人,他們這么做便是給南洋各國一個下馬威,同時也是殺自己這只雞嚇在座的那些猴。
黎暉只覺得天旋地轉,整個人竟有幾分把持不住,差點要昏厥過去。
完了,全完了,他曾想過許多種楚人對付他的手段,可是沒有想到竟會采取這個辦法,而這個辦法幾乎是釜底抽薪,是要他黎暉的老命。
黎暉此時真不知自己是該站出來戳穿楚人的陰謀,亦或者是委曲求全的好,若是站出來戳穿固然能痛快,能宣泄自己的情緒,可是對事情于事無補,最大的可能就是,自己這么一怒,引來楚人更大的怒火,他們給予叛軍更多的資助,鼓動叛軍直取升龍府,他黎暉將無立足之地。
可是忍氣吞聲嗎?
黎暉此時心中正在掙扎,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是好。
其余的藩人更是大驚失色,安南國是南洋大國,怎么說出叛軍就出叛軍?其實許多人也都多多少少猜測出了一些什么,只是這種事沒有實證也是無可奈何,退一萬步來說,就算有真憑實據又能如何,安南國的叛亂是安南內部早已有之的矛盾,這一次之所以鬧得如此轟轟烈烈,既因為有楚人的暗中資助,卻也有安南自己的原因。
可是大家捫心自問,哪個藩國里會沒有潛藏的危機呢?便是連大明都有明教、白蓮教圖謀不軌,更別提其余各國了。今日錦衣衛可以暗中扶持安南的叛軍,明日就能扶持各國的叛軍,只要楚人愿意源源不斷的給予資助,要顛覆一個藩國何其容易。
眾人忐忑不安,心中打著各種的盤算,兩個消息實在太令人震撼,第一個證明了楚國水師的威力,足以讓人生出畏懼心里,第二個消息則更是裸,幾乎等于告訴大家,誰若敢不聽話,安南便是他們的下場。
連安南都如此,那些地不過百里,戶不過十萬的藩國就更不堪一擊了。
再加上這一次是安南王黎暉領頭,現在眾人失去了領頭之人,現在也只能各謀出路。
柳乘風的目光則是在眾人面上逡巡,隨即眼睛微微一瞇,淡淡道:“安南的叛賊,實在是太囂張了,安南無論怎么說,都是大明的藩國,是我大楚的兄弟之邦,孤王奉旨鎮守南洋,豈能不聞不問?安南王,你稍安勿躁,心中不必牽掛,這件事,孤王會酌情處置,無論如何也會保全安南的宗廟,殿下以為如何?”
柳乘風此時頗有幾分貓哭耗子的意味,不過無論怎么說,這句話對黎暉幾乎是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他心中的怒氣被自己強行壓下,忙道:“謝楚王殿下,誠如殿下所說,本王畢竟是大明金冊冊封的藩王,又與楚國互為鄰里,楚國萬不能見死不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