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事的官軍總計七十四人,核實的死亡人數也是七十四人,鄙人奉命格殺變兵,大人一直在旁見證,這些死尸就交給大人處置了,欽差大人的意思是取了這些人的首級,分別掛在各大營的營房去,不知大人有沒有問題?”
隊官在硝煙中顯得彬彬有禮,說話也是慢條斯理,帶著幾分矜持與和藹,禮儀也是新軍的常例科目,這隊官早已習慣了用新軍的方式去和人打交道,所以說起來話來自然沒有失禮的地方。
站在隊官面前的是九江府的知府,聽到這邊鬧了這么大的事,他這知府就算想躲也沒處躲,只得乖乖地過來,等到了這里,看到一地的死尸和已經燒得焦黑的酒肆,這知府的臉上青一塊白一塊,連小腿肚子也不太聽使喚了。
“沒…沒有問題。”知府的烏紗帽歪斜在腦袋上,不過他也顧不得去扶正,只是感覺全身被一股寒流傳遍,連說話都變得艱難無比。
“既然如此。”隊官從容地笑了笑,道:“那能否請大人在這里為小人簽個字,做個見證,你看…”隊官拿出了一份文書,文書上寫著軍令二字,下頭是蠅頭小字,大意是說茲有叛亂官兵襲擊錦衣校尉,打傷三人,一人傷勢嚴重,官軍傷人,實與亂匪無異,此令:新軍步兵營第三大隊第四中隊彈壓,格殺勿論,以儆效尤,所需軍械,由新軍總務負責供給,現核實鬧事官軍七十四人,準予彈壓。
這知府眼珠子都快要掉下來了,幾十條人命,不過是一張輕薄的紙來決定。要知道在平時。便是死囚也不是說殺就殺的,還得等到歲末皇上勾決,而眼前這些人竟是說殺就殺。一點顧忌也沒有。
只是…知府此時還能說什么,現在是戰時,戰時施行的是軍法。就算退一萬步來講,那欽差額軍令有不對的地方,他一個知府在這種情況之下又能說什么?還能說什么?他微顫顫地要去尋筆,卻發現周遭一支筆都沒有,倒是有人端了一盒印泥來,那隊官掛著人畜無害的笑容,道:“大人按個手印也可。”
知府哪里敢說什么,連忙按了印,緊接著隊官便走遠開去。這讓知府忍不住長長地松了口氣,只聽隊官在遠處大吼一聲:“收隊、回營!”
百來個早已整裝待發的士兵立即聚攏,如潮水一般退走。
孤零零的大街上。鮮少再見到人影。只剩下一片狼藉,這知府驚魂未定地坐上了轎子。顯得很是焦慮,等到一個差役到了轎子邊,低聲道:“大人,這里怎么處置?”
知府沉默了一會,才是道:“叫人來把這里收拾干凈,一切都按他們的吩咐去辦,還有,遞個名刺去見撫臺大人…”他說到這里的時候,明顯地頓了頓,顯然是在深思和猶豫著什么,隨即又改了口道:“回來,不要給撫臺大人那邊遞名刺了,自家各掃門前雪吧,聽說撫臺大人和欽差大人的關系很緊張,這個時候實在不宜去惹那個欽差,這件事盡量不要聲張出去,外頭的人怎么傳,本官不管,可是知府衙門里的人,誰也不要亂嚼舌根子,只當作這件事沒有發生過,回衙去吧。是了,還有一件事,昨日巡撫大人下令,讓本官派幾個人盯著咱們九江的聚寶樓那邊,告訴那些人,所有人全部撤回來,誰也不許在聚寶樓附近滋事,若是有不法的惡徒,就派差役去驅趕,總而言之,明哲保身吧。”
知府說完這些話,閉上了眼睛,隨即靠在了轎子里,將轎簾子放下,再不肯吱聲了。
正午的時候,新軍的舉動已經傳遍了整個九江府,這事兒動靜實在太大,都動了火炮,就算想捂也捂不住,更何況這事兒,欽差衙門和新軍那邊根本就不想去捂,因此七十多個人頭已經按著吩咐送到了各大營的轅門,這些人頭早已千瘡百孔,讓人看了都不禁膽寒,以至于各大營一下子消停了。
無論他們在營中是否操練,但是有一樣卻是肯定的,誰也不敢出營,對這些官軍來說,仿佛出了營,就進入了阿鼻地獄,恐怖至極。
官軍們老實了,可是有人卻不老實,比如說這被屠殺了的七十多個官軍乃是指揮使楊彪帳下的,里頭還有個楊彪的心腹千戶,這楊彪自然不肯罷休,帶著幾個親兵直接去新軍鬧,可惜新軍壓根就不理會他,直接擋了駕,連轅門都不讓他進,這楊彪便是膽子再大,也絕不敢去闖這大營的,只得打道回府,后來又覺得氣不過,便帶著人去欽差行轅。
結果到了欽差行轅,他的待遇也好不到哪里去,柳乘風倒是見了他,聽他訴了一籮筐的苦,又極力為這些死者說了不少爭辯的話,無非是說他們是奉命出來采買,是奉命行事。
柳乘風只是冷冷地看著他,慢悠悠的問道:“采買?這么說,他們并沒有違反軍令了?”
“這是自然,是卑下親自吩咐的,他們只是出去采買一些軍需。”
柳乘風冷哼一聲,道:“采買軍需是嗎?你既是采買軍需,為何采買到了酒肆里頭?這倒是奇了。”
楊彪一時無詞,可仍想爭辯一下,柳乘風卻已經厲聲道:“實話和你說了吧,格殺勿論的命令就是本官下的,本官三令五申,不得有游勇在街市上閑逛,誰要是敢觸犯,這些人就是榜樣,你立即回營去,好好操練你的部眾,若是再敢四處游蕩,本官連你也一道殺了,滾!”
一個滾字,真的把楊彪唬住了,按理說,以他的性子,應當會極力頂撞才是,這楊彪一向是桀驁不馴的性子,天王老子都不怕,可是想不到,楊彪只是臉色變了變,隨即竟當真連滾帶爬地走了。
什么桀驁不馴什么傲骨在柳乘風的屠刀面前估計都不太管用,自然還是低眉順眼一些的好。
這楊彪雖然走了,卻沒有直接回營,心里總是帶著一些不忿,左思右想,又帶著人去了巡撫衙門。
巡撫衙門剛剛建起來,是一處空置的宅邸改建,楊彪叫人去通報之后,隨即便被人引著進了后院的花廳,耐等候片刻,便有個書吏過來,笑吟吟地道:“大人,我家老爺吩咐,說是大人要來和老爺說什么,老爺已經知道了,只是現在不便見客,大人還是請回吧。是了,老爺還說了,他知道大人的人死得冤枉,已經打算上一道奏本,無論如何也要參新軍一本,也算是給大人了一個交代,大人放心便是。”
楊彪忍不住道:“彈劾又有什么用?對別人有用,可是對那…那姓柳的就沒有用,你去告訴撫臺大人,那人的嘴臉當真是不客氣,我也是堂堂的朝廷命官,竟是被他使喚得像私奴一樣,說打就要打,要殺就殺,哼…”
文吏笑了,道:“大人放寬心,撫臺大人說了,收拾那個柳乘風的時候多著呢,其實寧王造反,也是那個柳乘風逼出來的,若不是他總在皇上面前獻上諂媚之詞,若不是他迷惑皇上,以至這朝政往往倒行逆施,哪里又有這么多事來?所以說,此人不除,天下不安,就算今日平了寧王叛亂,誰能保證以后還會不會有人謀反?”
楊彪忍不住深吸了口氣,他分明感覺到這個文吏的話里頭帶著某些膽大包天的內容,可是這時候,楊彪也確實是在氣頭上,被柳乘風狠狠地敲打了一番,讓他很是義憤填膺,他忙道:“不錯,都是這個惡賊的錯,不知撫臺大人有什么高見?”
文吏卻板起臉來,道:“大人,我家老爺并沒什么高見,只是請大人見機行事而已,大人且不必管這個,只管回營帶好你的兵便是。”
最后的一句話意味深長,楊彪卻沒聽出來,只是點點頭,很是氣惱地走了。
炮擊酒肆的事也確實給了各大營一個警告,一下子,所有的官兵都老實了,欽差行轅的一個命令下去,比什么都要管用。
而巡撫衙門那邊,似乎也沒有什么舉動,仿佛這件事根本就沒有發生,甚至連問都懶得問,不過巡撫衙門越是安靜,就越讓人覺得有些詭異,據說巡撫大人這幾日除了在書房里寫些字畫之外,似乎對外界的事務充耳不聞,衙門里的事務大多是幾個從京師帶來的幾個幕僚代勞。
而欽差行轅也是如此,自從做了這么一件驚天動地的事之后,欽差行轅也一下子變得安靜下來。
九江城里的兩個中樞都表現得很是沉默,這和前幾日的爭鋒相對比起來,很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天才一住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