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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令下,早已準備好的校尉如潮水一般沖殺進去。
那門房嚇得眼睛都直了,很快便被當先沖來的校尉掀翻,他打了個趔趄,跌入地下的積水,緊接著就被后頭幾個校尉死死按在地上動彈不得了。
這些校尉都是老油條,行軍打仗不在行,可是抄家拿人卻都是好手,根本就不必吩咐,所有人各司其職,有的控制各進的房子,有的堵住了府里的小徑,有的直接進去拿人。
柳乘風在一隊人的擁簇下,對身邊的驚呼和怒喝充耳不聞,此時此刻的他,一步步直接往這府邸的深處走過去,腳下的靴子已經進了水,腳底透進一股子的冰涼,他也恍若不覺。
“大人,已經問出來了,劉吉在書房。”
一個校尉踩著水過來,半個膝蓋直接撲倒在水里,在大雨中高聲道。
柳乘風點點頭,緊了緊身上的蓑衣,他惜字如金,道:“帶路。”
那校尉站起來,褲管全部濕透了,卻是扶著腰間的跨刀飛快地在前引路。
這一路過去,暴雨之下都是一片狼藉,受驚的孩子的啼聲,貴婦和丫頭的驚叫聲,偶爾還有幾個護院試圖要頑抗,可是武器還沒拿出來,便有如潮的校尉沖上去,直接就地斬殺。
來之前,他們接到的命今是,…違抗親軍者,殺無赦!
這個命令自然是柳乘風下達的,這里可是大學士的府邸,是天下最中樞最尊貴的人處所,可是柳乘風的命令無疑沒有給這位內閣大學士留任何情面。
這也意味著,柳乘風的校尉出發的那一別起,柳乘風就沒有了任何選擇,劉吉必須垮臺,必須完蛋,甚至消滅,雙方的斗爭到了這個地步,已經不共戴天了。
柳乘風一步步地走到書房外頭,看著這古樸的書房,突然伸出了手,后頭擁簇尾隨而來的校尉見了柳乘風這個動作,頓時整齊劃一地駐足,柳乘風孤身一人走上了這書房的臺階,沉默了片刻,按著腰間的寶劍,朝著這書房里頭的人朗聲道:“卓下柳乘風,特來拜見劉大人,驚聞劉大人身體不適,不知大人貴體好些了嗎?”
里頭沒有動靜。
耳中所能聽到的,只有狂風的低吼和雨聲的浙瀝。
柳乘風耐著性子,繼續道“卓下柳乘風,渴見劉大人。”
終于,里頭傳出了一陣咳嗽,緊接著,便聽到聲音道“請進。”
一個校尉乖巧地小跑上前,為柳乘風開了門,幽森的書房里居然沒有點蠟燭,一片黑暗,柳乘風毫不猶豫地走了進去,他進去的那一刻,一隊校尉立即行動,將這書房圍了個水泄不通。
書房的外頭已淪為了人間地獄,各種慘呼此起彼伏,可是在書房里頭卻是靜籟無聲。
書桌之后是紋絲不動的劉吉,劉吉坐著,整個人似乎已經僵硬,他的表情并沒有畏懼,也沒有威嚴,很是平常,仿佛看破了生死榮辱,什么都已經看穿了。
可是他的眼睛,卻連柳乘風都感覺到了一點異樣。
這是一雙什么樣的眼睛?眼睛里流露出了人類的所有情緒,有憤恨,有默然,有不屑,還有殺氣。可是若你仔細去看,卻又發現這眼底的最深處又似乎透露出了一絲無奈,一絲徹骨的疲憊。
書桌之前是一方小凳子,柳乘風沒有做聲,直接坐了上去,兩個人就是這樣相對而坐。
良人…
劉吉嘆了口氣。
這頭氣聲飽含著什么情緒,連柳乘風都分不清楚了。
柳乘風只是身體像標槍一樣挺直坐著,看著眼前的這個人。
這個人…曾經進士及第,曾經光耀門媚,曾經鮮衣怒馬,曾經手掌天下,他卓鄙,他無恥,可是正是借著這股對權利的,他一步步爬上來,他侍奉過三個皇帝,歷經兩朝內閣,他心思陰險,可是手段卻是毒辣無比,他被人戲稱做棉花,可是他仍然屹立不倒。
可是現在命…
現在的劉吉在柳乘風面前實在太普通了,普通得柳乘風都有了錯覺,眼前這個人,怎么可能是一個飽讀詩書的翰林,怎么可能是一個歷經宦海的學士。
劉吉又嘆了口氣,他終于要說話了。
他的聲音帶著沙啞和疲憊,其實他根本不必問自己犯了什么罪,只需看柳乘風的篤定眼神,他便已經知道自己徹底完了。
“老夫年紀不小了,不成想最后竟是落到這個下場,也罷,終究是黃梁一夢,廉國公想必已經磨刀霍霍,能和老夫說幾句話嗎?”劉吉的語氣很鎮定,可是他的眼神卻很是不安。
柳乘風抿嘴微微一笑,道:“劉大人想說什么盡管說就是。”
劉吉的眼眸漸漸有些迷離了,淡淡道:“我自幼家貧”…那個時候,家里只有幾畝bó田,耕作之余,才能撿起書來讀。也幸好我天資尚可,這書讀得還算不錯。老夫記得有一次想向人抄錄一本‘尚書”老夫的父親便跑到九十里地的一個人家相借,你道結果如何?”
柳乘風倒也有耐心,問道:“愿聞其詳。”
劉吉嘆了口氣,聲音有些顫抖,道:“家父被那人家恥笑一番,還叫人打了一頓,非但書沒有借來,家父帶傷回來的路上卻是不禁去世了。”
劉吉的臉色變得陰冷起來,咬牙切齒地道:“自此之后,我更加用功,到了二十歲,院試第一,中了秀才,此后又在鄉試之中考了第三,一舉名動天下。當時我便對自己說,這世上再不會有那個受人白眼的劉吉,再不會有看人臉色的劉吉,所以我做官之后,有人非議國策,我卻不肯做聲,有人不畏權貴,大肆彈劾內閣亦或者部堂官員貪贓不法,我也不去做聲,因為老夫知道,老夫絕不能丟了這個官,只有官身還在,我劉吉才能有體面,才能享受佳肴,才能有彳卜役使喚,才能堂堂正正地活下去。到了后來,我先后受人提攜,最后終于入了閣,你可知道要入閣有多么不容易?皇帝要伺候著,不能忤逆他的心思,大臣們也要好好地安撫著,不讓他們成為你的絆腳石,哼…”劉吉冷笑一聲,淡淡地道:“有人說老夫是劉棉花,這些人又懂什么?他們哪里受過顛沛流離之苦?哪里經歷過喪父之痛?他們丟了這個官,尚且可以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可是老夫一旦丟了官,就什么都沒了川…”
劉吉說到這里,臉色突然一變,又變得無比沮喪起來:“只是可惜,老夫宦海沉浮這么多年,什么樣的對手不曾遇到過?只是想不到…想不到啊…”
柳乘風笑吟吟地看著他,道:“劉大人說了這么多,現在我可以說話了嗎?”
“劉大人,…”不待劉吉是否同意,柳乘風已經開口了,他語氣很是平淡地道:“你要做官,無人去妨礙你,可是你為了做你的官不擇手段,卻是該死,其他的帳,我且不和你算,可是周成卻是你的門下走狗,他為你丟了官,可是到頭來,你卻授意別人殺了他的全家,有一句話叫做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劉大人,你欠下的債太多了,現在也該到還的時候了。”
柳乘風說罷站了起來,冷冷地看了劉吉一眼,轉身便要離開。
劉吉陷入了沉思,正在這時候,外頭卻突然傳進一個喊聲:“皇上駕到!”
皇上駕到…
柳乘風微微有些詫異,看了劉吉一眼,劉吉此刻萬念俱焚,倒是沒有露出其他的表情。
二人一起出了書房,冒著雨到了劉府的大門處,沿途上,到處都是跪在地上的校尉,還有不少劉府的家人,方才雙方還在逃的逃、追的追,現在卻都跪在這水中,任由雨水打在身上。
中門這邊,朱佑桂坐著密不透風的步攆出現,這里發生的事,想必也是超出了他的預料之外,此時他躲在步攆內,并沒有表現出任何的情況,而柳乘風與劉吉已經到了步攆下,二人一起拜倒在地,道:“微臣恭迎圣駕。”
朱佑桂的后頭是謝遷和蕭敬,這二人也一起尾隨來了,謝遷看到錦衣衛居然沖進了人家家里行兇,頓時火冒三丈,怒容滿面。至于蕭敬只是微微愕然,可是心思卻又飄到了九霄云外。
柳乘風敢這么做,肯定有他的依仗,這個家伙絕不是傻子,他有這個膽子來動劉吉,肯定就有辦法來圓場口蕭敬心里暗暗猜側,只怕周成一案已經有了結果,柳乘風已經有了鐵證,否則絕不敢如此。
“這里風大雨大,請陛下到屋子里說話。”柳乘風在步攆下道。
緊接著,步攆抬入府中,一干人尾隨其后,大家各懷著心思,柳乘風在琢磨皇帝親臨的用意,而劉吉似乎又升起了一絲希望。
而一直默不作聲的朱佑檔,只怕心思就更加復雜了,誰也猜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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