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正不由小心翼翼地抬起頭來,目光落在靴子的主人身上,這一看,頓時驚得說不出話來,站在他眼前的哪里是什么王總兵?根本就是個穿著緋色官袍的少年,少年按著一柄金絲纏繞的劍柄,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那眼睛帶著幾分冷漠和戲謔。""nilongdao無/彈窗廣/告全文字 王正驚呼一聲,可是這時候雙膝更是軟弱無力,這少年的身后擁簇的都是穿戴著官服的人,都以這少年馬首是瞻,王正甚至覺得這少年所散發出來的威勢比巡撫大人還要大上不少,那臉上閃露出來的表情似乎本就應該接受別人的奉承,完全有資格接受王正的大禮一般。
他只是瞥了王正一眼,讓王正既是心驚又是肉跳,這不只是少年的一個眼神,更是在這少年的身側一隊隊走過去的武士所帶來的威壓。
他們是誰?
王正的心里打了個突突,一時之間,腦子里亂哄哄的,回來的不是王總兵,難道是…
可是…也不對啊,若是商隊回來,怎么可能只有這么點兒人?瞧他們的人數頂多也就八百余人而已,更別提商隊之中就算有官員在,至多也不過是個禮部主事,能穿上緋紅官服的,便是在宣府也只有一兩個,這個大官兒是從哪里來的?
他越想越是糊涂,整個人有點兒犯暈了。
站在他眼前的少年,見他半晌不答話,又是淡淡地問一句:“你便是北門守備王正?”
“啊…”王正回過神,雖然不知對方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官兒,又到底身居何職,是什么來路,可是對方那目空一切的姿態讓他一點兒招架之力都沒有,連忙道:“末將正是北門守備王正,敢問…”
他原本是想說,敢問大人是誰,可是對方顯然沒有給他什么機會,只是淡淡地道:“好,好得很,本侯聽錢教官說過你,你還算是個盡忠職守之人,只是膽子小了一些,起來回話吧,從現在開始,牢牢守住北門,沒有圣旨,任何人不得出入,若是違命,以軍法論處!”
他丟下這么一句沒頭沒腦的話兒,隨即便按劍旋身踩著高凳上了馬車,馬車駕的一聲,繞過跪在地上的王正朝城中進去。[][nilongdao]馬車四周的騎士似乎謹奉保護這位大人物的職守,擁蹙著這馬車如旋風一般去了。
再之后,又是一隊明軍裝束的軍馬進來,王正站起來拍拍衣角的灰塵,還沒來得及笑話方才那少年的話,便抬眼看到了一個熟人,這個人步行帶著一隊人迎面過來,不是那從前的游擊將軍錢芳,是誰?
這宣府里頭都說錢芳獲罪,已經革去了官職,甚至還有人說已經被押入了錦衣衛大牢,生死未卜,這個時代的資訊畢竟不太發達,更別提一個犯官,也沒有多少人會去留意,可是現在,錢芳卻是威風凜凜,身上穿著的竟是欽賜的飛魚服,腰間系著的卻是只有四品武官才能佩戴的玉帶子,整個人煥然一新,和從前那灰頭土臉的游擊將軍實在是相差太遠。
更讓王正吃驚的是,他身后的隊伍雖然外面都套著一身與自己身形不太相稱的明軍軍服,可是里頭卻好像貼著一身淡黃色的衣衫,瞧這料子和款色,居然和錢芳穿戴的一模一樣,都是欽賜飛魚服。
這一下真把王正的心臟都嚇了出來,這么多人穿著的居然都是欽賜飛魚服,這是什么概念?便是整個宣府,能有欽賜飛魚服的官員絕對不會超過五個,而這五個人幾乎都是宣府最了不起的人物,難道現在這飛魚服一點兒都不值錢了?
他臉上的震驚實在難以用驚詫來形容,而恰在這時候,錢芳顯然也看到了他,朝他微微一笑,快步過來,道:“王守備,許久不見,近來可好?”
王正訕訕的說不出話來,這還是自個兒認得的錢芳嗎?這錢游擊不是已經下詔獄了嗎?
錢芳見他一臉陰晴不定,隨即拍拍他的肩道:“錢某還有公務在身,王守備,今日就不多贅言了,改日若是有閑,倒是可以請王守備喝一杯。對了,方才侯爺的吩咐,你可聽到了嗎?自此之后,這北門不得有任何人出入,除非有圣旨開禁關防,誰若是放脫了一人,都是脅從謀逆的大罪,王守備可得記住了,這個節骨眼上,在大同可要萬分的小心。否則,是要掉腦袋的。”
說罷,錢芳便帶著人揚長而去,只留下王正呆呆地佇立在這門洞里,說不出話兒來。
外頭的人已經全部進了城,而且是光明正大地進去,偏偏誰也不敢阻攔,等到他們去遠了,才有個衛兵小跑過來,一臉后怕地道:“大人,方才進去的好像不是總兵官大人,莫非…莫非是有馬匪騙關,我…我們…”
“啪…”王正一巴掌摔在了這個不識相的衛兵身上,怒罵道:“瞎了你的眼,總兵官算什么!”
王正每日都在這城門樓子里蹲著,每天都是稀里糊涂地想事兒,所以這腦門子轉得也快,琢磨了那錢芳的話,頓時明白了什么,侯爺、圣旨,還有緋紅的官袍,這些統統都聯系起來,事情還不夠明朗?原本王正是抱著神仙打架,自個兒看好戲的心思,可是現在卻明白,那什么侯爺沒進城之前或許還是神仙打架,可是帶著這么多人進了城,就是貓抓老鼠了。
王正厲聲道:“大家都聽好了,今個兒無論是當值不當值的,全部都得在北門呆著,所有人不得擅離職守,任何人傳來的命令都不必去聽,任何人都不許出關,若是有人想強行出關的,統統殺無赦,本守備再說一遍,是任何人,包括了巡撫大人,包括了鎮守太監,誰要是敢在這個時候掉鏈子,到時候砍了腦袋,可別怪我沒有提醒你們!”
王正做了幾年的守備,這威信還是有的,眾人聽了王正的命令,紛紛轟然稱是,卻也有人犯了迷糊,這位守備大人一向謹慎,不說別的,就是見了總兵都能嚇尿褲子,可是偏偏今個兒卻是膽大包天了,竟是在這里說連巡撫和趙公公都不許打這兒過,這是吃了槍藥嗎?
王正下達了命令之后,原本打算輪值的心思也都打消了,索性叫了個人去自個兒家里取了被鋪來,今個兒就在這城門樓子里睡。
與此同時,巡撫衙門那邊收到了北門來的消息,坐在花廳里久候的趙公公忍不住雀躍起來,終于回來了,這提著的心終于可以放下,他忍不住咯咯地笑了兩聲,左丘明卻比他鎮定,眼中掠過了一絲疑色,心里想,這天都要黑了才回來,莫不是發生了什么變故?于是問北門派來的人道:“哦?回來了大隊的人馬,這是怎么回事?”
對方老老實實答道:“回稟撫臺大人,關下說,巡邊的軍馬發現了大量瓦刺、韃靼、馬匪的蹤跡,他們似乎襲擊了聚寶商隊,王總兵生怕中途有變,所以連忙終止了巡邊,帶著人回城。”
聽了這番話,左丘明才松了口氣,看來是自己多心了,想必王芬耽誤了一些時間,所以回來得遲了一些。而且照北門來的人所說的話,聚寶商隊已經被王芬一舉圍殲,自己總算可以高枕無憂了。
左丘明不由莞爾一笑,只覺得渾身輕松,將人揮退下去,朝趙公公道:“趙公公現在也總管放下心了吧?老夫就說,這事兒肯定有十全的把握,回來也好,反正這種事肯定要賴到關外的那些瓦刺、韃靼或是馬匪身上的。”
趙公公笑道:“是,是,雜家太心急了,方才若有得罪之處,還望左大人多多海涵。”
此時心情大好起來,趙公公自然也得說幾句客氣話,方才實在是有點兒著急了,所以說了一些口沒遮攔的話,當然要先壓低姿態再說。
左丘明擺擺手道:“過去的事休要再提,趙公公也是擔心王總兵嘛。不過趙公公今日在這里也正好,王芬方才在關下不是說了嗎?懷疑這附近出了大規模的敵軍,這場戲呢,咱們要做就得做足,不是有敵軍嗎?那大同城就得風聲鶴唳一些,做出一副隨時準備迎擊的樣子,只有這樣才可以向朝廷交代。不如這樣,想必王芬入了城很快會來知府衙門里報信,咱們事先也召集一下城中諸將,等王芬一到,再讓王芬說一說城外神出鬼沒的敵情后再行定奪,拿出個防御的章程來,再令各部各安其事,做好迎戰的準備,如何?”
趙公公先是呆了一下,他當然知道,城外連根毛都沒有,還要做什么迎敵的準備?可是很快,他便明白了,這叫假戲真做,否則將來怎么好把襲擊商隊這筆帳記到別人頭上,他咯咯一笑,道:“撫臺大人說的極是,城外出了這么大伙兒敵軍,來無影去無蹤,看來不好應付,各處關隘都得謹守才是,萬萬不能讓人鉆了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