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住八一,精彩。
京城上空云層低垂,一大片絢爛的火燒云。
女子紫衣拖曳雪地中,終于還是被她堆出一個歪歪扭扭的雪人,徐鳳年躺在藤椅上笑問道:“你帶了幾套紫衣?我當年聽聽潮閣里的老人講述江湖傳奇,總是很好奇那些白衣飄飄的劍客,如何打理自己的行頭,上次去北莽在倒馬關,就見著一個,我這會兒就納悶以后你軒轅青鋒行走武林,也就鐵了心只穿紫衣?不過說起來也是,天下顏色繁多,可純色畢竟就那么幾種,青衣有曹長卿了,白衣有陳芝豹,輪到你這個晚輩,也沒幾種可以挑選。”
軒轅青鋒似乎對那座小雪人很滿意,笑了笑,站起身拍拍手,斂去笑意,“你就不去想為何姓隋的吃劍老頭前來下馬嵬驛館,是不是沒安好心?退一萬步說,黃三甲號稱官子功夫更在曹長卿之上,除了溫華的折劍,傷口猶在出劍之上,黃龍士真就沒有其它鬼蜮伎倆?你要是被人殺死在京城,不管是仇恨北涼王的春秋遺民亂黨,還是北莽潛伏勢力,相信都會拍手叫好,何止是浮一大白?再者立冬朝會觀禮,封王就藩立太子,都沒見你怎么上心,這些天就只會窩在這座驛館,你不嫌憋氣憋得慌?”
徐鳳年看了眼那一坨可憐兮兮的雪人,坐起身笑問道:“那出去走走?徐驍說過一些絕妙的小吃食,我也想嘗嘗,不過我估計不瞧不上眼,落個座都嫌臟。”
軒轅青鋒本想下意識為了反駁而反駁,可將到嘴邊的話咽下肚子,輕聲笑道:“你跟我本就不是一路人。”
徐鳳年點頭道:“對,你跟下馬嵬外邊街上酒樓客棧,那茫茫多的京城士子是一路人。”
軒轅青鋒懶得理會,只是記起一事,前兩天這家伙突然來了興致,要出門買一種不易見到的黃酒,仍是大雪連天地,街道兩旁院落樓閣早已給京城吃飽了撐著的三教九流霸占,軒轅青鋒跟徐鳳年一起出行,除了劉文豹繼續在龍爪槐樹下瑟瑟發抖,離下馬嵬遠一些的地方,還有比起有破落裘子裹暖的劉文豹更慘的一對老幼乞兒,軒轅青鋒當時見徐鳳年朝他們走去,本以為是打賞銀錢的惺惺作態,不曾想只是踹了老乞兒一腳,似乎嫌棄老家伙惡狗擋道,與一般紈绔子弟的惡劣行徑無異,軒轅青鋒當時沒有深思,可兩人走出一段路程后,就看到多人跑出樓房屋子,不光是大把銀子丟下,還有送狐裘的送狐裘,送飯食的送飯食,先前空無一物的破碗,立即堆滿了白花花銀子,連銀票都有好幾張,再后來,兩人買酒歸來,聽下馬嵬驛館童梓良說那個在這條街上乞討了好些年 的爺孫,已經給一位豪紳接去朱門高墻的華美府邸,給老乞丐打賞了一份衣食無憂的閑適差事,而那豪紳當天便搏得將近半座京城的贊譽,軒轅青鋒聽聞以后啞然失笑,再看只是當初輕輕踢出一腳的徐鳳年,就有些明白。軒轅青鋒走在掃雪干干凈凈的路上,街道兩旁蹲滿了從其它地方蜂擁而來的乞丐,其中又以游手好閑的青壯居多,眼睜睜望著那個北涼世子,只恨自己不敢攔住去路,被他踢一腳或者挨上一耳光。
軒轅青鋒記起自己年幼時看爹釀酒時,他曾說過一番話:“侯家燈火貧家月,一樣元宵兩樣看。一直被認為極見世情。侯家燈火亮卻驟,貧家圓月千百年。才見真世情。”
徐鳳年聽到軒轅青鋒喃喃自語,問道:“你在念叨什么?”
軒轅青鋒淡然道:“可憐你。”
徐鳳年輕輕笑道:“我需要你來可憐?”
直達下馬嵬的街道盡頭拐角,跟徐鳳年軒轅青鋒一行人相反的路上,停有一輛馬車,簾子掀起一角,女子容顏堪稱絕代風華,四 分量,顯然比起所謂的沉魚落雁傾國傾城還來得重。
胭脂評上,她不輸南宮。
除了這位美女,還有一對姿色要遠遜色于她的母女,女兒鼻尖有雀斑,對她不掩飾敵意,婦人神態平靜,母儀天下。
相貌平平的婦人輕聲道:“原來真的白頭了。”
京畿之地一場鵝毛大雪,瑞雪兆豐年,京城內外百姓進出城臉上都帶了幾分喜慶,哪怕是向來以謹小慎微作為公門修行第一宗旨的城門甲士,眉眼間也沾了快要過年的喜氣,太安城海納百川,城門校尉甲士巡卒見多了奇奇怪怪的人物,可今日一對男女仍是讓城門士卒多瞧了幾眼,少女長得并不如何傾國傾城,京城美人亂人眼,她頂多就是中人之姿,讓人很難記住,不過少女身邊的年輕和尚可就不一般了,袈裟染有紅綠,在京城也不多見,得是有大功德加身,才能披上的說法高僧,小和尚唇紅齒白,一路上惹來許多視線,當今天下朝廷滅佛,和尚跟過街老鼠沒兩樣,這小和尚的氣態倒是鎮定。
他臨近城門,跟城衛遞交了異于百姓的兩本戶牒,身后少女躡手躡腳抓捏了一個不算結實的松軟雪球,跳起來啪一聲砸在他腦袋上,許多都濺射到袈裟領口內,凍得小和尚一激靈,轉頭一臉苦相,少女做了個鬼臉。城衛拿過戶牒后,使勁看了幾眼小和尚,不敢造次,趕緊上報給城門校尉,核實無誤過后,禮送入城。乖乖,這位小和尚可是正兒八經的兩禪寺講僧,而且如此年輕,誰知道以后是不是佛陀?燒香拜菩薩心誠則靈,這些城衛都畢恭畢敬,小心翼翼護送,心里都想著多沾一些佛氣,好帶回去庇佑家人。滅佛,那都是朝廷官老爺們的計較,他們這些小魚小蝦,可吃罪不起菩薩們。
小和尚見少女又要去路邊捏雪球,一臉苦相問道:“東西,下雪開始你就砸我,這雪都停了,還沒有砸夠啊?”
“夠了我自然就不砸你,需要你問?你說你笨不笨,笨南北?”
小和尚抱住腦袋,讓她砸了一下。
“不準擋!”
說完了,她又去捏雪球,這一次一口氣倒騰出兩個。
笨南北壯起膽子說道:“我就這么一件袈裟,弄臟了清洗,就要好幾天穿不上,耽誤了我去宮內講經,東西,我可真生氣了。”
“我讓你生氣。”
“讓你生氣!”
啪啪兩聲,不敢用手遮擋的笨南北那顆光頭,又挨了兩下雪球。
笨南北揉了揉光頭,看到她鼓著腮幫的模樣,用心想了想,“不生氣。”
少女認真瞅了瞅他,好像真不生氣,這讓她反而有些郁悶,又跑去捏雪球,笑著跳起來,又是一拍。
笨南北見她自從老方丈圓寂后第一次有笑臉,應該是真的不生氣了。
李東西拿袖子擦了擦手,這些天一路瘋玩過來,都在跟雪打交道,雙手凍得紅腫,望著一眼看去好像沒有盡頭的御道,嘆息問道:“你說咱們怎么找徐鳳年啊?聽爹說京城得有百萬人呢。”
笨南北笑容燦爛道:“進了宮,我幫你問啊。”
“你行不行啊?”
“行!”
“要是你找不到,信不信我讓你從咱們身后的城門口開始滾雪球,一直滾到那一頭的城門?”
“我答應是可以答應,可我又不會武功,滾不動那么大的雪球。”
“就你這么笨,能做咱們寺里的主持?”
“唉,我也愁啊。”
“咦?快看,胭脂鋪!”
“愁啊。”
“笨南北!把頭轉過來,說,你愁什么?”
“我讓你愁!站著不許動,拍死你!”
“李子李子,快看快看,胭脂鋪快打烊關門了。”
“啊,趕緊!”(